第32章 第32章 (第2/2页)
母妃就抱着他哭,脸上全是眼泪。
母妃活着的时候,很讲究体面和容貌,但是临死之前,什么也没管,只是默不作声哭。
哭到喘不上气,好像肝肠寸断,咬着牙,又咬嘴唇,想忍住声音,还是发出了一些忍不住的哽咽。
她的表情很难看,折柳头一次见到母妃的脸色能那么难看。
本来,母妃拿着刀,在脖子边上比划,又将刀尖对准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刀面寒光凌乱。
他眯了眯眼睛,心想,好亮。
母妃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条微不足道的伤口,血从皮肉底下钻出来,雪白的皮肤多了一根血丝,腥气窜到鼻子里,折柳吸了吸鼻子。
母妃的手和刀都顿住了。
他睁着眼睛,看向母妃。
母妃也看着他,好半天,才放下刀,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挂白绫,挂了一个小的,转头看了看他,对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母妃抱着他,往上放,他拉着白绫,伸着脖子,要把头往里放,母妃又扯住他,猛地将他往后抱下来。
白绫缠在他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的,好像打了结似的,一条厚厚的白色围巾。
母妃将白绫一点点给他解开,伸着胳膊从他的脖子上将白绫取走,让他坐在一边。
她说:“别哭,也别说话,不要动。”
折柳点了点头。
母妃就欣慰地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乖。
然后,她就踩着凳子,重新挂起了长长的白绫,挂在横梁上,打了死结,将脖子伸进去,仰着头,梗着喉咙,本来闭着眼睛,还是睁开了,眼睛就瞪得好像要突出来,太阳穴边上,青筋暴起,张着嘴,鲜红的舌头往外伸,两只手在惨白的衣裙侧面晃了晃,就渐渐青白。
屋子里很黑,桌上点着一支红色的蜡烛,蜡烛烧了一夜,夜深人静,偶尔爆出一个小小的泡。
像水里的鱼往外探出头来,吐了一个泡泡,裂开。
折柳一直很听话,坐在一边的地板上,仰着头,望着胸膛已经不再起伏的母妃。
除了呼吸,没有别的声音,他的腿脚和手臂都在发麻。
他睁着眼睛,过了一夜,感觉好像过去很久很久。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
天气似乎不好,阴沉沉的,光也很冷,一片灰白,从窗户照进来,窗户很高,光就斜斜的,落在衣裙惨白的母妃背后,一丝风吹进来,褶皱晃了晃,好像有人伸手理了理那件衣服。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有人走动的声音。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终于有人从外面闯进来,砰的一声,门就开了。
折柳看着一群人跑进来,他们瞪大了眼睛,发出大声的尖叫,转身跑开,又过了一阵,一群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匆匆忙忙进来了,要取下尸体,靠近的人低下头看见了他。
他还睁着眼睛。
其他人发出大声的尖叫。
他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就是在床上。
后来,父王班师回朝。
父王去见了母妃的尸身。
父王去了那间屋子。
父王哭得晕了过去。
父王的身体不太好了。
父王醒过来了。
时隔两年,父王想见他。
于是他就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被一群人推推攘攘送到了父王面前。
父王躺在病榻上,好像病得很重。
折柳不能明白,他分明记得,之前不是这样。
他行了礼,跪在底下。
父王让他起来,让他走过去,让他抬起头来。
父王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让他走得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走过去了,父王让他弯下腰来,他低下头,父王扇了他一巴掌。
声音很响亮。
他垂着眼,一言不发。
父王突然颓废下去,躺在床上,撇过脸去,不想看他,让他出去,回去。
他就离开了。
他的住处一下子从最好的宫殿换到了最差的地方。
他住在这里。
周围植物茂盛,一直很黑,就像母妃死去的时候。
下雨的时候,风声很大,到了夜里,躺在床上,那些声音听起来好像身边有一只鬼掀着帘子从窗边经过床边走到另一头,再走回去,每走一步,就让他想起父王的巴掌。
他现在有点耳鸣。
从前挤在周围嘘寒问暖的身边人忽然散了,说话的人要很大声,他才能听清楚。
其他皇子皇女以此嘲笑他取乐。
他们常常喜欢装作路过,绕很远过来,走到他面前,大笑着对其他人介绍他的身份。
周围的人就会露出惊喜的表情,捧腹大笑——
拧着脸,勾着眉毛,弯着眼睛,张着嘴,发出噪音一样的笑声。
折柳每到这种时候都会感到难以忍受。
他在这里过了四年。
父王厌弃了他,因为他在母妃身边,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父王不愿意原谅他。
他成了弃子。
父王突然要办学堂。
他可以去参加。
他不想去。
可是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