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辞旧 (第2/2页)
“这比买卖,你们顾家是不亏的。”身居客位,气焰却比主人还要嚣张几分的妇人说道。
雍容华贵的妇人眨了眨眼睛,捏起茶杯凑到嘴边抿了抿,而后放下,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概是说“乡下的茶水真不配叫茶”。
一位顾家的旁门子弟,忍不住偷偷看了妇人好几眼。
怪不得那子弟如此放肆,委实是妇人的确生得极美,虽然不是二八女子,甚至还是生养了孩子的妇人,但那姿态玲珑有致,肌肤雪白丝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诱人的风情,比林间最可口的水蜜桃还要香甜。
而那旁门子弟一向流连风尘之地,自诩花丛老手,一见到这胜却人间的绝色妇人,难免有些把持不住。
然后那子弟便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给挖出来。
只听寂静的大堂内传出一声愤哼,原来是高坐于主位的顾家老祖睁开了眼睛。
而后那名旁门子弟便被两名扈从掩住嘴巴,拖出大堂之外。
那名子弟的母亲见之满脸的泪水与痛苦,却是狠狠捂住自己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声来,甚至咬出了鲜血。
大堂内的顾家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凑这热闹,一睹所谓山上神仙的风采?
“那剑鞘和经书,你们顾家是一定要交的。”妇人睁开眼眸,微笑道,“至于那小娃娃,根骨不错,他来当我家江儿的书童,其实是一桩大机缘,不算辱没了他。”
顾家老祖冷冷地望向妇人,后者则是微笑以对,丝毫不惧。
若单论修为,顾家老祖自然是不惧眼前这个脂粉女流的,但妇人背后的凌剑派,却是顾家万万不能得罪得起的。
凌剑派,凌川洲中闻名遐迩的势力,就连大徽王朝都不愿与之交恶,以盛产剑修出名。其剑修之强,恐怕只有昭阳山能与之相比了。
身为顾家老祖的老人不禁自嘲想道,本以为自己有着一身八境修为,便可保家族香火不绝,没成想一个随随便便的外来妇人,明明只有六境修为,却逼得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至于那名叫顾守礼的孩子,自己能看不出他的前途无量么?如今却因为另一个孩子的一句话,就要送于他人当一个小小书童?真是可笑啊……
“此事容我问过守礼再说。”此话一出,老人好像更加苍老了。
妇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顾家院内,一个外来的小霸王正在横行霸道。
这位名叫“宋长江”的五岁孩童,生性残忍,且气力之大,不似凡人,已经动手打断了好几个丫鬟仆从的手脚。
院内的丫鬟仆从早已逃了个精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要死在一个五岁的孩子手中。
无人可打的孩童此时正在生闷气,一拳又一拳,将院内柱子凿出了许多大坑。
“你就是宋长江?”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孩童身后响起。
孩童转过身去,咧嘴笑了起来。
站在孩童面前的是一个青衫读书人,笑容和煦。
“听说你想让我弟弟当你的书童?”读书人继续问道。
“对啊!”孩童点头笑道,“那娃娃一看就十分耐打,以后我生气了就可以拿他来出气,呵呵,以前那些仆从的身板都太脆了,一拳就打死了,没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我不同意。”读书人笑道。
孩童愣了一下,而后扭了扭拳头,说道:“你是谁?”
“我是他哥。”读书人给出了个天经地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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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舔了舔嘴角,眯着眼睛笑道:“你们这些乡巴佬……还挺有意思啊。”
——
长寿巷的一户破落人家。
一位十二岁的少年正跪在床前,给躺在病榻上的娘亲,一口一口地喂着从“甘来”铺子讨来的汤药,同时少年嘴里还念念有词,也许是希望能驱散一些寒风,让身披薄衫的娘亲能够暖和些。
“娘你放心,这五两银子是我从一个外乡人那儿得到的报酬,不是偷来的!那个公子让我带路,去找冬去巷的李叔,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活计儿,竟然就有五两银子!这些有钱人可真是大方啊……”
“所以娘你放心,这些药材都是我从张老头那儿买来的!这次我没有求他们,更没有给他们下跪……”
“我回头再去山上跑跑,看看能不能捡到一些值钱的药材……再凑些钱,就能给娘亲你换一个厚一点的被子了!这个冬天一定会很暖和的。”
瘦小少年再说这些时,鼻涕总是不自觉地流出来,但是少年的双手却没有一丝放松,一滴汤药也未曾滴落出来。
当然还有少年后背上的那顶草帽,模样粗糙,在寒风吹拂下却有些可爱。
躺在病榻上的女人眼神迷离,望着自己苦命的孩儿,想要抚摸少年脸颊的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想要说出的千言万语却只换作张了张嘴巴。
少年名叫陈萍,无根浮萍的萍。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叹。
名叫“陈萍”的少年转过身去,门边站着一个青衫老者。
这老者少年见过,因为他经常在大榕树下给众人说书,也是个外乡人。
在念叨了几句“凡夫俗子,生死无常”之类的话语后,青衫老者望向少年,开口问道:
“你们家的那个大水缸,卖不卖?”
少年愣了愣,向娘亲点点头,而后将空无一物的白碗放置好,来到老者身边问道:“你出多少钱?”
老者不语,递过去一个袋子。
少年还是疑惑,拿着袋子掂了掂,起初还以为是一袋石子,哪知打开一看,差点被那些“石子”冲天的灵气给晃瞎了眼。
老者对惊疑不定的少年笑着说道:“这袋子上品灵石拿到俗世间,怕是能买下一座小京城。”
良久过后,少年缓缓说道,语气坚定:“我不要这袋子,只求你救我娘亲。”
“你娘亲此时回光返照,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老者点点头,开口解释道,语气不咸不淡,“我若是有农家修士‘生死人,肉白骨’的通天医术,或是有阴阳家修士‘颠倒生死、逆转乾坤’的修魂手段,我都会救你娘,因为虽然费事……但还有利可图。”
“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喜好收集宝物的说书人。”老者最后望着少年的眼睛说道,“所以我不救,因为这笔买卖不值当。”
少年与老者对视的眼睛骤然间怯懦起来,只是如遭雷击,脸色发白。
老者静静看着少年低下的脑袋,他能感受到少年心境上的愤怒、不甘、悲伤、不敢置信……但又能如何?只是好命能够与自己做一笔生意的凡人而已。
最终老者往白碗掷出一物,说是一个小彩头,而后便眨眼间消失在少年面前。
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我初一再来。”
少年颤颤巍巍地走回屋内,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而白碗里的,是五两白银。
——
怀仁巷,阿正学堂。
今儿的学堂很早便放学了,原因是年关降至。
天知道那些调皮孩子们今儿有多雀跃,早在读书时屁股便按捺不住,想要飞奔回家了,好在徐先生一句“若是心静不下来,便晚两个时辰再走”,让这些孩子双脚都即刻停歇了下来。
至于心里想的如何,那只有一句“天晓得”了。
好不容易挨到夕阳西下,还不等徐先生一声令下,好些孩子便将桌面给收拾了个整整齐齐,徐先生有些无奈,但是不忍心说出那一句“再留一留。”
于是学堂内眨眼间便成了万人空巷的境地,比院内梧桐稀落的枝叶还要凄惨几分。
徐先生在上面收拾着书本,对最后才走的一个小姑娘笑着说道:“早点回家吃饺子。”
黑炭似的小姑娘笑容灿烂地点点头,留下一句“徐先生也来我家吃饺子啊”,就飞快逃走了。
其实小姑娘不是归心似箭,只是有些害羞。
徐先生收拾好讲台上的书本、戒尺等物,又下来将每个书桌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毕竟这样才合规矩。
今儿顾守池没来学堂,因此这些琐事只能由徐先生亲自动手。
醒春巷上看着新门板傻乐的短衫少年,冬去巷上脸色难看的汉子和滔滔不绝的黄袍少年,顾礼巷上神色阴晴不定的下跪少年,守禄巷上笑容和煦的哥哥和躲在屋内的弟弟,长寿巷上在家里与药铺间跑来跑去的草帽少年,小镇外跌跌撞撞的醉酒汉子……这些场景如光阴流水般一一浮现在徐先生身边,仿佛一幅幅灵动的画卷,似乎这些事情都是在徐先生眼前发生的。
其实不是,徐先生只是知道而已。
他一直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因为在这座小镇,在这方天地,徐先生就是那个“天晓得”。
先生即是规矩。
古言云:“以己身为尺,度天下人,为立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