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可曾婚配 (第2/2页)
“有心了。”李妄目光微闪,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开始吃面。
两人晚上都未吃饭,此时方觉得饿了,就着几道简单的吃食,竟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埋头吃起来。
一盏灯,一弯月,一碗面,两个人。
普通的一间房,如同一方小小天地,宁静,祥和,温馨。
“饱了。”种苏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差点打个饱嗝,“燕兄可饱了?”
李妄点点头,嗯了一声,一碗面也吃的一干二净,显然十分满意。
“这可是桑桑的绝活,我家每年生辰必吃,这么多年,总吃不腻。”种苏笑道。
“手艺甚好,”李妄说,“该赏。”
说毕,便从腰间摘了枚玉佩,叫来谭笑笑,让他赏给桑桑,无须来谢恩。
“桑桑这可赚了。”种苏笑起来,说,“我替桑桑谢过燕兄。”
李妄不以为意,两人俱已吃好,便用清水漱过口,重新煮茶。
谭笑笑过来收拾好案桌,打开门与窗,令气味飘散,过会再关上,房中便只余茶水清香。
“你们家中年年这般过生辰?”李妄闲闲道。
“差不多吧,”种苏拨了拨烛芯,烛光跳跃,亮了些,说,“长寿面总少不了的。”
李妄继续问道:“具体如何过法?”
种苏抬眸,看向李妄。
虽说与李妄过了这个生辰,但要说起家事,一则怕触及李妄伤痛,二则多少有点心虚,因而种苏心中有点打鼓,警惕着不敢多说。
李妄一手搁在案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一副饭后闲谈模样。
“不过闲聊,不必诸多顾忌。”
一语提醒了种苏,的确太过顾忌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李妄此话也表明他并不介意聊起这种家庭琐事,自身的陈年旧事并无影响。
像平日里一般交谈便好了,种苏想了想,便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席间便总有这碗长寿面。”
“小时候,除了面以外,小孩还能得一个红包。”种苏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一抚掌,“啊,忘了。”
李妄扬眉,等候下文。
“忘了许愿。”种苏道,“我们家吃面时会许愿。”
种苏小时候还以为家家户户都如此,后来才知,别人大多对着星星许愿,只有他们家是雷打不动,对着长寿面许愿。
“是母亲养成的习惯。”种苏笑道。
缘因小时候有两年比较穷,平日里便颇为拮据节省,唯有生辰那日,母亲会亲手做上碗长寿面,让当日寿星许愿,所谓许愿,不过是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抑或想要做的事,而后双亲会想办法尽可能满足他们。
小孩子的愿望往往都十分简单,一般都能轻易实现。
当然,像“把我妹送人吧”“请打死我哥”这种愿望则是无法被允许的。
后来家中富裕,搬去录州,这个习惯仍旧被保留下来,只不过母亲实际做饭手艺欠缺,桑桑来后,每年的长寿面便改由她来做。
种苏大概向李妄述说了些,说起家中之事,她的神情不由自主愈发明朗起来,更带着些许天然的温柔。
一晃离家数月,甚是想念。
李妄闲散坐着,目光始终在种苏身上,说:“你双亲感情甚好。”
种苏看着李妄,一时未说话。
“但说无妨。”李妄说,“我偶尔也想听听这种事。”
“是还不错。”种苏道,“不过天底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我父亲母亲也常常争的面红耳赤。”
说起父亲母亲,种苏忍不住笑起来,种父乃一介商人,平日里与人打交道自是口若悬河,能以一敌十,却说不过母亲,往往母亲一句话便能叫父亲哑口无言或面色涨红。
“不过这么多年来,每年父亲生辰时,都只吃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哪怕味道完全不如桑桑做的。”
种苏与种瑞,包括母亲本人的长寿面都由桑桑所做,唯独父亲那碗,一定是母亲亲手所做,否则父亲便闹着不吃。
父亲平日里是长袖善舞的商人,伙计眼中精明强干的主家,旁人眼中厉害的种老板,然则有时候在母亲面前却像个小孩儿般。他与母亲各自生辰这日,吃过长寿面后,一定要带着母亲单独出去走走。
也不做什么,就随意去走走,如同年轻时那些相会的情侣或小夫妻般。
这时候种苏与种瑞便被充分嫌弃,坚决不准他们打扰。
“我那时尚不懂事,只觉父亲怎的如此霸道,一个人占着母亲,于是偏要跟着。”种苏想起童年囧事,忍不住好笑,“结果燕兄能想到吧。”
李妄眉头轻扬,“被打了?”
“非常惨。”种苏重重点头,“尤其是……”
话已到舌尖,种苏蓦地反应过来,迅速停顿,继而不动声色继续道:“……我,被打的那叫一个惨,手心疼了足足好几日,从此再不敢了。”
实际被打惨的是种瑞,她是女孩子,种父终究下手不重。方才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尤其是我哥”,脊背都吓出一身冷汗。
尽管种苏已万般注意,然则多年习惯已深入骨髓,眼下氛围过分轻松慵懒,不经意间差点暴露这习惯,当真就要祸从口出了。
好在李妄神色未动,并未注意到那短暂的停顿。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也只兄妹二人。”李妄说。
“是。”种苏答道。官员们的籍册朝中都有记录,李妄知道这点并不奇怪。
“你们乃是双生子?”
“……是。”
倘若心中无鬼,这样的问话实际非常寻常,毕竟正聊着家中之事,顺着话题问上这一句很正常,然则种苏却不由心中一咯噔,不得不小心起来。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稳住,不可乱了阵脚。
“想必你与其妹长的很像。”李妄的目光在种苏面上打量几眼,不咸不淡道。
种苏镇定的点点头,说:“颇为相像。”
“你叫种瑞,你妹名唤种……”李妄微微拧眉,似在思索。
“名唤种苏。”种苏不得不答。
“种苏。”李妄薄唇轻动,重复了一遍。
种苏心中微微一跳,不知为何,这名字自李妄口中念出,有股莫名说不清的意味,又仿佛有着另一种危险。
“想必与你感情甚笃。”
种苏不敢多说,只笑着点点头,说尚可。
这个话题似乎有点危险,多说多错,还是谨慎为好,种苏正想岔开话题,却听李妄接着问了一句令她大为七上八下的话。
“可曾婚配?”李妄喝了口茶,问道。
这是一个正常的问题,种苏的理智告诉自己,只是聊到了这里,顺口问问而已,然而李妄终究是男子,又未曾婚娶,如此一问难免令人心生联想。
同时,他是皇帝,君关心臣中家事,一方面似乎很合理,一方面却又仿佛蕴含着其他意味。
他要做什么?
难道要赐婚?抑或有其他想法……
种苏脑中倾刻间冒出从前看过的戏本与茶馆里听来的故事,无数念头铺天盖地,倏忽飞过。
……假若他对“种瑞”的所谓“其妹”有想法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并非断袖,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啊不,那她就更危险了……
种苏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那秘密一直压在心头,一点风吹草动便令人变色,不得不多想几分。
“还未曾婚配。”种苏心里波涛汹涌,表面却仍维持着镇静,如实答道。
李妄眼角不动声色而克制的微微一挑,闻言点点头。
种苏生怕李妄会冒出诸如“可要朕帮忙赐婚”“你看朕如何”这种听起来虽荒唐却不是不可能的话,一颗心高高悬起,孰料李妄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高悬的心放下,但不知是不是看错,种苏看见李妄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迅速而短暂,转瞬即逝。
李妄什么不清楚?只是亲耳听见,又是别样感受。
“你呢,”李妄未再问“其妹”,转而问起种苏,“也还不曾婚配?”
“……是。”种苏答道。
“为何?”李妄说,“你这个年纪,正是好时候,为何还不曾婚配?”
此言疑之有理,的确,对男子来说,若无特殊原因,按种苏的年纪,即便未正式成亲,家中多半也已有婚配,定好中意的人家。
只是……
还说我呢,你自己呐,种苏心道,反正是在宫外,便略带调侃道:“燕兄还不是一样?哎,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妄眉头微挑,道:“你与我又如何一样……未婚配,心中可有数?或者说,中意什么样的人选?”
种苏一颗心又悬起来,抬眸看李妄,李妄拈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微微晃动杯子,杯中一片茶叶上下浮沉。
“这个,我倒没细想过,”种苏保持着笑容,也喝了口茶,说,“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这种吧——这样的女子大抵无人不喜吧。”
种苏做了从男子角度来说最保守最大众的回答。
“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李妄无甚表情的重复道。
“当然,也不绝对,”种苏想了想,接着道,“其实中意什么类型并不重要,最重要在于两情相悦,互相欢喜,强扭的瓜儿不会甜,否则一生大概也不会幸福。”
这是种苏关于感情的真实看法,此际大胆言明,一则表明自己的态度,二则也做隐晦的提醒。而这一点先帝先后是再好不过的前车之鉴,说不定能对李妄更有所触动。
李妄始终不曾有太多神情波动,话语都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又目光深邃难窥。
他的声音亦平静无波,“先帝先后关系交恶,至死未曾和解,因他们之故,我对成婚无感,曾以为会终生不娶。”
这是李妄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提起先帝先后,亦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谈起先帝先后留下的阴影,虽只寥寥几语,却显然是内心深处不曾与他人言说,不为人知的最真实想法。
而这寥寥几语,云淡风轻的背后,又曾铭刻了多少黑暗与孤独,唯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陛下。”种苏轻轻道。
“如今想法却有所改变,”李妄眼眸微垂,又抬起,望着种苏,接着道,“但如果成婚,正如你所言,两情相悦最重要。除却两情相悦,朕心中所想的,还有从一而终。”
李妄与种苏对坐,彼此眼中倒映出对方身影,在那灯火闪烁间,模糊又清晰。
两情相悦与从一而终,换而言之,便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对普通人来说都不容易,不见得能有几人遇见,做到。对于一个帝君来说,更可想而知。
而自古以来,能够轻易而理所当然拥有三千佳丽后宫的皇帝,又有几人能够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念头。
烛火之下,李妄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沉稳,从容,如磐石一般。
种苏一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听见寂静中,不知谁的心跳,噗通,噗通,似江河海流汇集一处,卷起漫天浪花,又似千军万马翻山越岭奔腾而来。
“想说什么?”李妄看着种苏双眼,问。
种苏轻声道:“燕兄定能得遇佳人,如愿以偿。”
李妄注视着种苏,缓缓点头,嗯了声,“借种卿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