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留 (第2/2页)
而后就命他带着迁居到此,借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福佑,慢慢将亏了的气运扭转回来。
因此陆家规矩森严,不仅带来这儿的下人,大多是不识字的聋哑人,就连采买物事,都是由陆佑裔亲自出面,借家中直通镇外的密道行事。
好像时时在防备着什么。
又好像,是要将陆府弄成世外桃源一样的地界,和外头什么都隔绝。
不过他还是给简恒和陆笙,留了特权。
简恒能赴后山采药,陆笙能外赴学堂,只是每每去时,也要改名换姓,扮做是另一个人。
陆笙自小好动,虽不明白原因,时日长了,也被动适应了这种闭塞的生活方式。
可他心里却时时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去外头走走。
他要踏遍大好河山,看遍山川美景。
年岁渐长,陆佑裔也想了办法,找了媒婆为他说亲,先前好几次拿了别家小姐的画像和诗词过来。
但来来回回都如石沉大海般,毫无音讯。
毕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听说嫁入其中,纵使吃穿不愁,却就要待在陆府中,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宛如坐牢一般,怎会愿意?
所以亲事一直拖到现在,没有着落。
陆笙对此看得很开,毫不介怀。
他此刻便是如此,摊开双掌,一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而后忽得捏紧拳头,神采奕奕,笑言道:“我才不信什么天命啊,运数之类的,只相信我能抓住的东西。”
说到后半句时,他语声中多了几分不可违的决意,不时朝简恒瞥上几眼。只盼她能稍稍听懂背后的真意,哪怕一点点都好。
可惜周遭的环境和她一贯的不解风情,坏了他仅有的遐想。
花瓣不合时宜黏在他发丝上。
简恒见状,轻碰了碰自己左侧发梢,示意他道:“你头上沾到花瓣了。”
“啊……”陆笙有些发蒙。
喊出声后,不免尴尬,他忙乱地在头发边摸了摸,才将指甲盖大小的花瓣拿下来。
简恒顿时觉得微妙,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你要跟我说什么?”
“就是,就是……”陆笙支吾几声,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心烦意乱,没出息地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老规矩,先把东西给你。”
简恒接过册子,只见封页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人间悲喜轶事第二十四卷》几个字。
墨迹尚浓,应是他刚摘录好的版本。
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看了这么多卷,老实说有用吗?”陆笙望着她。
目光中的期许,连暮色都无法掩盖。
简恒淡淡地道:“聊胜于无吧。”
她自小和常人不同。
幼时被陆佑裔收养前,不知被谁遗弃街头,身上捆着层破烂的竹席,散发着腐朽的臭气。
街边的脚步声像仓促的鼓点,来了又去,不时掠过耳际。
她整个人不得动弹,也没有呼喊的力气。
所幸横尸街头前,陆佑裔经过此地,将她这个孤女领回府中。
十几年来,陆佑裔待她虽及不上亲生儿子,但衣食住行都有保证,再没让她吃过露宿街头,颠沛流离的苦。
美中不足的是,这天降的恩泽,她也许无从享受太久。
她体弱多病,自小大病小病不断,惹得陆府一众下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几分厌弃。
府上的下人照看病人,其实并不麻烦。
府中就有间药房,备有诸多药材,治病的药方和抓药的剂量都已写好,就连寻医的步骤都略去。
为了转运,陆佑裔对各类杂学都有所了解,在简恒病重时,还曾替她算命,直言她气血不足,脉象浮而无力,绝活不过二十五岁。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复杂,既带着些厌弃,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未将她扫地出门。
简恒也曾试着回忆过去的种种,脑海中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裹着她的那层竹席没有线索,被陆佑裔以“晦气太重”为由烧了。
手上系着一根普普通通的五彩绳,不过是端午时节驱邪避灾用的物事。
她多次摩挲手上的绳结,都未发觉异样之处。
日久月深,她只能自己给手绳赋予意义,把它当作是命运的分水岭,将她从一无所有,带到这个相对舒适安逸的环境中。
她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
有过去,没有牵绊,也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她不懂悲欢离合,不懂别人脸上为何有复杂多变的情绪,更不懂简单到像吃饭喝水一般的本能,到她这里就成了例外。
但总归寄人篱下,不想徒增事端,她只有在闲暇时,尽可能观察府中下人行事作风,以免成为异类。
可惜人心到底隔了皮肉。
旁人藏在表情后头,无穷尽的心理变化,她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
好在后来,陆笙意外得知此事后,并未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还利用外出去学堂的机会,替她弄了许多奇书回来。
若是机缘巧合下,碰到不能外借的珍藏,他就原原本本誊写了给她。
可惜多年下来,还是收效甚微。
“咳。”陆笙清了清嗓,将简恒从飘散的思绪中拉回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一改先前的直率,犹豫许久后,问了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儿,你想去哪里?会做什么?”
他话音一落,不仅语声骤停,脚步也桩子似的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