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2/2页)
在迈上圆台的台阶时,他打量了一下站在台阶边的陆烟宁,突然道:“你就是今晚的神女?”
陆烟宁抬头:“是我,楼主。”
他微微一笑,对着柳妈妈吩咐道:“既然神女已选出,就不要误了吉时,按照规矩,当选神女者要喝百花琼浆、着彩凤金衣。来人,将东西都端上来!”
苏蔚儿的尸体还正正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十楼那两扇诡异的蓝门下还有两具不成形的尸体正咕咕往外涌血,而大殿的中央则是无数人质问的双眼。
然而,夏高樾却像对这一切都毫无知情一般,他沉浸在神女的加冕仪式中。
百花琼浆和彩凤金衣都是容桃端上来的。陆烟宁不知道夏高樾要做什么,只想快点结束仪式,将所有人的目光继续转回到苏蔚儿之死上面,于是她在容桃的服侍下迅速的穿上了金衣,喝下了琼浆。
萧度此时却早已没了耐心,大声呵斥道:“够了!夏高樾,你不要再妄图拖延时间,你以为你这样,苏蔚儿就能活过来吗!如今苏蔚儿姑娘之死,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吗!”
夏高樾听了这话,皱皱眉,嘟囔道:“苏蔚儿,苏蔚儿,又是苏蔚儿…”然后似乎想到什么,莫名其妙突然转头,对着陆烟宁问道:“你认识这个苏蔚儿吗?”
陆烟宁帮她做羽衣裙的事情人尽皆知,外人都道她俩是好友,所以陆烟宁虽然一愣,但很快自然回答道:“认识,她是我的朋友。”然后她又补充道:“虽然我也为她的离去伤心,但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是襄梦楼害死的!”
“霁宁姑娘这话说的好生有骨气!”一旁的妙伶突然开口道。
“我家姑娘在的时候,还姐妹长姐妹短的,如今我家姑娘去了,霁宁姑娘为了不得罪人竟然能说出这等违心之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违心之言了?”
“哼,刚刚我一直没说,是因为不想把霁宁姑娘扯进来,现在既然姑娘自己不顾念姐妹情分,那也别怪我多嘴了!”
“其实关于我家姑娘之死,还有另一个证人,她就是霁宁!”妙伶指向霁宁道。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陆烟宁争辩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我家姑娘从襄梦楼出嫁,你去拦轿辇,似乎是与轿内人起了争执,然后两人扭扯起来,揪扯之际,那轿内人手指的指甲不小心在你的手臂上留下一条很长的划痕,这件事,霁宁姑娘应该不会忘了吧!”
众人看到陆烟宁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手臂,神色又躲躲闪闪,立刻明白了一二。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轿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家姑娘!”
“为何?”众人问道。
“因为恰巧神女大选的三天前,我家姑娘在练习时,不下心弄断了指甲,她觉得一只断甲不好看,于是索性将指甲全都剪了去,而当时帮姑娘剪指甲的就是你,霁宁!”
“一个没有长甲的人怎么会划出那样长那样深的划痕?所以你当时就知道轿子里坐的根本不是我家姑娘,但你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第二个月就匆匆从乐姬转到了花姬,难道不是察觉出襄梦楼内有危险,所以想借神女大选赶紧离开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费尽心机却慌不择路,竟然误打误撞自投罗网!”妙伶义正严辞的说道。
“居然是这样!这么说来,那日苏姑娘的指甲被折断,本王与张大人也在场!”萧度恍然大悟,随后厉声问向陆烟宁:“霁宁姑娘,你究竟知道什么?”
陆烟宁对目前很满意,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着,只是夏高樾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许惊讶,不过这也无法转圜情势,苏蔚儿之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夏高樾在这里拖延时间不过是强弩之末,只是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事,所以她决定再推他一把。
于是灵机一动,换上一张悔恨莫及的样子,瘫坐在地上,哭诉道:“我当时得知轿辇上的人不是蔚儿,也是吓了一大跳,但当时也只是猜测,觉得她是不是对十楼的客人不满意,于是便逃了婚,并未想过她竟是死了,还是死在了十楼。”
“当时我以为她逃了婚,这要是十楼的客人怪罪下来,我与她那样较好,柳妈妈难保要在我身上出气,所以便想索性选了神女离开襄梦楼好了……可是………唉……竟然……”她欲言又止,声泪俱下。
“如今既然水落石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陆烟宁最后说道。
“水落石出?”一旁的夏高樾听的发笑。
“我亲眼所见从襄梦楼出来的轿辇上不是苏蔚儿,而妙伶跟着队伍到了关州,发现从陪嫁的箱子里挪出了苏蔚儿的尸体,这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不能说明苏蔚儿在襄梦楼被害吗?”
夏高樾盯着陆烟宁看了片刻,然后冷冷的诡异的一笑:“谁说苏蔚儿死了?”
他话音刚落,大门突然咯吱一响,门外走进一个女子,她一身淡雅的黄色,鹅蛋脸颊透着红润的光泽,步履有力的走至众人面前。
“给各位客官请安,小女子,苏蔚儿。”
她盈盈一笑,微微屈膝拜道。
······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得一动不动,妙伶则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苏蔚儿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你————”妙伶半天没说出话:“你——————”
只见苏蔚儿拉起她的双手,笑道:“是我啊!不认识啦~”
“姑娘你没死??”再反复确认,终于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就是苏蔚儿后,妙伶才说道。
苏蔚儿用手指微微用劲儿点了点妙伶的额头,开玩笑的责备道:“怎么,你想让我死啊?”
“不是不是不是-----”妙伶连忙道。
苏蔚儿笑了笑,然后转身对着台上的陆烟宁微微一笑:“恭喜霁宁妹妹夺得神女~”
陆烟宁愣了愣,似乎完全没听到苏蔚儿的祝贺,木木的问道:“如果苏姐姐没死,那地上躺着的人是谁?”
经她这么一提醒,众人立刻想起地上还有一个“苏蔚儿”的尸体,于是齐齐向那麻袋内的尸体看去。
有大着胆子的率先一步凑在了那尸体旁边仔仔细细的看着那面目全非的脸,突然发现耳后有一截微微翘起的胶皮,轻轻一撕,竟然连着整个脸上的胶皮都被掀开,他立时大叫一声,惊呼:“这人不是苏姑娘!”
地上的这幅陌生的面孔让妙伶不知所措。
她还没有搞清楚这一切发生了什么,却听到夏高樾的声音冰冷的传下来:“这贱婢伙同他人用假尸体污蔑襄梦楼,实在可恶,来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吧!”
“不不不,不是的!”
她妄图从两个将她牢牢捉住的打手中挣扎出来。
周围没有人开口替她求饶,大家因她的那具假尸体被骗上当,失了理智冲上楼去,已然是坏了襄梦楼的规矩,还不知夏楼主会如何责罚,心里怨她还来不及,怎会帮她说话。
而就连萧度也呆滞的站在一旁,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
“救我,姑娘救我啊!”见挣脱不出,她向苏蔚儿求救道。
苏蔚儿看了她一眼,只道:“不知你受了谁的命令,非要如此污蔑襄梦楼,你做的太过,就别怪我不顾主仆情份。”
妙伶听了这话,眼睛中充满着不解与绝望,仿佛面前的人真的已经死去。
她摇摇头,哭泣着,哭声在整个襄梦楼回荡,直到被人拖了出去,她的哭声似乎却还死死不愿离去,直到良久,才消停下来。
“今日是襄梦楼神女大选的好日子,但却有别有用心的人妄图扰乱襄梦楼,现闯楼之人以及扰乱视听之人都已被正法,还有其他人想生事吗?”夏高樾道。
底下一片寂静。
夏高樾颇为满意的冷笑,然后把目光落在萧度身上,道:“度王爷,还有何事吗?”
萧度恨恨的看他一眼,道:“姜栀的事情,本王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带着府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本以为是改换门庭的大事,却不想只是一场无稽闹剧,又见这萧度离去,众人唏嘘几声,三三两两的散去。有的刚刚闯了楼怕楼主追究,赶紧匆匆离去;但大多数人还是一壶酒下肚,前尘往事忘的干干净净,继续搂着姑娘缠绵。
片刻后,襄梦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楼上的漏着红色烛光的小屋内发出阵阵□□,觥筹交错之间,酒杯相互碰撞出银铃般的声音。
“你看,襄梦楼就是这样。无论多大的涟漪掀起,最后总是会恢复它原有的状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夏高樾看了眼一旁的陆烟宁。
陆烟宁浅浅一笑,安静的听着。
“其实这是生活在凤都的人需要具备的一种能力。”他说道:“凤都是天子之城,最是鱼龙混杂,纷争不断之地,越是这种地方往往就越是混乱,所以在这里生活的人就要学会如何与混乱共处。不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得惊慌失措。”
“风都是百年皇城,在这里生活的百姓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做的到宠辱不惊。”陆烟宁附和道。
“是啊……我也很佩服他们的这种能力。“夏高樾摇摇头笑道:”你能相信,近期襄梦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居然是在国丧之际吗?”
陆烟宁跟着微微一笑。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或许对于凤都的人来说,他们并不仅仅是心平气和的与混乱共处,而是发自内心的对混乱有种莫名的期待。”
“就像刚刚冲上楼去的那群人,他们当真是为了谁吗?其实不过是想趁乱干点平日里不能干的事情。在这百年的大风大浪里,凤都人早就学聪明了,当他们知道无法从原有的秩序里获利的时候,就希望这世道混乱起来,乱世出英雄嘛,越乱便越有机会从中窃利。”
陆烟宁脸上的笑逐渐收回,她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你应该是很理解的吧,陆姑娘?”夏高樾突然转过头问道。
“你杀了腾亭皇帝,整个朝野乱成一团,不就是想趁乱推长公主上位吗?所以这么说来,其实陆姑娘很适合凤都呢。”他的笑越发阴冷起来。
陆烟宁的瞳孔微张,十分惊愕的看着他。
“你不用这样惊讶,我早就知道了。”他冷笑道:“你与苏蔚儿约定好,你帮她获选神女,她帮你上十楼,后来又安排出刚刚这一场场大戏,试图颠覆襄梦楼?你自以为算盘打的精妙,却不想其实从一开始你就被出卖了。”
陆烟宁冒出一身冷汗,她立刻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一旁的苏蔚儿。
“没错!”夏高樾说道:“在你和苏蔚儿约定好之后,她便察觉你似乎心思不纯,另有所谋,于是便将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所以从一开始你做的种种事情,都全部在我的监控之下。”
“你偷砺光阁顾兰齐的武器拿去卖钱、你贿赂柳娘让你上十楼,包括你初夜那日出现的那个白衣蒙面公子…”说道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以及他派来保护你的那个附龙营………”
“十七!”陆烟宁大叫不好,看着夏高樾得意的笑,她连忙质问:“你把十七怎么了?”
“他?”他冷哼一声,道:“他刚刚就被我的手下料理了…现在嘛,估计已是一具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了!”
“你!”陆烟宁想冲上前去,却发现自己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她此刻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这才想起刚刚喝下的那杯水………容桃!!
容桃也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奸细!
她艰难的抬头瞪向容桃,她没有了往日乖巧的笑容,颇为冷漠回看她。
“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搞明白…”夏高樾弓着腰看着她,用玉把玩托起她的下颚,道:“你是长公主的人,为什么要帮傅衡峄做事?”
陆烟宁虽然没了力气,却还是带着嘲弄的语气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这般态度,夏高樾微怒,他用力的摔开陆烟宁的头,然后立正了身子,居高临下的道:“无所谓了,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
陆烟宁冷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你背后是相国,所以便有恃无恐?”他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月的神女大选提前了三天吗?”
“因为我就是想趁相国大婚之际杀了你!”他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道。
“陆烟宁,今日傅衡峄大婚,他正受万人朝贺,抱得美人入怀,如此得意之际,怎会想起你?怎会在意一颗棋子的生死?”他讽刺的说道。
“襄梦楼的秘密多着呢,只可惜你没命查了。”他说道:“不过,既然费了如此大的心思想要上十楼,我今日便让你上!”
说着,他招招手,容桃上前将她扶起来,准备离开之际,他伏在她耳边阴冷的笑道:“陆烟宁,十楼,有人等你呢……”
说罢,容桃扶着她瘫软的身体一层一层上了楼。
她从未觉得襄梦楼的阶梯有这样之多,像是永远也上不完。迷蒙中,她看到那神秘的蓝色木门被打开,里面透着一股蓝色的异光。她感到被人放在地上,又被人拖着前行。
拖行中,她在朦胧中看到一个一个像囚室的房子,每间房子里的一面墙上挂着许多像刑具的东西。
陆烟宁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奇怪的刑具,但是她莫名想起从北境回来的那一天,她被傅衡峄关进了廷尉府的大牢里,那里也是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但面对那些刑具,她没有丝毫的恐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内心却隐隐泛起一丝害怕。
她想彻底清醒过来然后寻找逃脱的方法,又想彻底昏厥过去然后生死由天,唯独不想像现在这样,半昏半醒。她又想起十七说被仇家喂下特殊的药然后沉如水中,不得生又不能死,在生死交替之间反反复复。
那种感觉似乎就是自己现在的感受。
她被拖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她听到房门被锁上,屋内透着昏暗的蓝色,像是水底一般,陆烟宁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听到有脚步声逐渐向自己的接近,于是艰难的睁开眼,绝望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