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决心 (第2/2页)
她将与这样的人携手一生吗?
十几天后,她拆开昙影刚刚转来的信件,信中唯有“珍重”二字,甚至不愿多谈其他,相比于上一封的洋洋洒洒和情真意切,这两字轻如鸿毛。不知道崔纯以何种心态写下这无奈的二字。
元衡短暂的发愣之后,鼻腔里蹦出一丝嘲讽的笑,极轻,仿佛丝毫不在意。
如她所料,皇帝元恪的目的之二已经达成了。
她并不是不了解崔家和崔纯,崔家极其重视礼法,而崔纯又是崔家内定的接班人,哪怕他自己再喜欢长公主,也难拗过家族。
四姓之间互相联姻是常事,反而推拒尚公主一事,规矩多又麻烦。而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成为首选,四姓也因紧密团结而成为了可以左右朝局的中坚门阀势力。
而这一次,更是她长公主有过在先。
少年之间青涩纯洁的感情难以禁得住世事变幻的冲击,尤其是在波诡云谲的政治名利场上,感情最终只能黯然转身离去,如同绮丽轻浮的泡沫,风一吹便消散得了无踪迹。
元衡将过往信件放于灯上点燃,一封又一封,让过往尘缘在明火中焚烧殆尽。
烟雾熏迷了她的眼,她别过头不再看那些纸笺。
她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哀悼和埋葬这一段被他人终结的情缘,身处囚笼之中的她必须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究竟是什么把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这些天,冷静下来的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穿越表面错综复杂的政局变化和诡秘难测的人心向背所营造的层层迷障,最根源的症结在于她身为女人的事实。
这是为女人打造的专属耻辱和惩罚,羞辱她的人格、破坏她的婚姻。再没有什么比失贞的女人更值得唾弃,再没有什么比摧毁婚姻更能给一个女人致命打击。
二者都在强调,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事实。
她之所以遭受这样的羞辱,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之所以陷入这样的困境,也因为她是个女人。
更因为,她是一个试图从后宅走向前朝的女人。
怀德二十年,她开府正式步入朝堂。当年她路遇进京鸣冤的农妇,称晋州官粮私售,随后向父皇元奭请命彻查晋州粮官,开启了她在政治舞台的上施展抱负的篇章。
而不过短短三年,去岁年末爆发了军饷案,一切矛头直指元衡,更有人称正是当年趁晋州粮案罢官之际,长公主左右当地官员任命,为自己贪污军饷打通了关隘。
元衡在军饷案爆发之时进宫面圣,请求陛下彻查已自己清白。当时传言称军饷为长公主所得,那谁负责运回?难道军饷全都藏在公主府吗?若是转售,钱财又流往何处?她请求搜府查账以证清白。
而那时恰巧传来晋州刺史薛景在途中被刺杀的消息,皇帝元恪疑心长公主杀人灭口,还未审问便命禁军软禁公主于公主府中。
随后元衡被剥夺开府资格,降食邑,散去府兵,又要求捐出财产以填补军饷空缺。
若事到如今她还看不明白,那就是愚蠢之极了。
军饷在晋州失踪,极有可能是当年她谏言之事损害当地官僚集团利益,如今他们报仇雪恨。但不是她做的事,要追究到底,总能露出歹人作假的端倪。
对元衡而言,最致命的莫过于自己亲弟弟的态度,元恪不下令查证真相反而□□她于府中。这才是给她的当头一棒。
即使皇帝元恪没有指使她的敌人陷害她,那么他后来以此剥夺她的权力,就已经清楚的表明了他的态度——前朝不需要一个女人指手画脚,女人应该安分守己,好好待在家里静思己过。
元衡如今已经从他们营造的宠冠天下的上国公主美梦中醒来。
她是先帝元奭与先皇后萧嬍的唯一一个孩子,从襁褓之中起就是皇宫中最为尊贵的女孩。她的父皇可以赐她华丽贵重的服饰、自由出入皇帝居所前朝紫宸殿的资格、阔大华丽的豪宅、远超规制的食邑等等来表明无限的荣宠,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赋予她权力。
公主无法继承皇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获得开府议政的资格也并非来自于父皇对她通晓政事的嘉奖,而是她母亲温显皇后萧嬍费尽心思替她求来的。因为这是她母后唯一的遗愿。
母亲,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没有保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权力。元衡念及此,一滴清泪从平静的面容上缓缓落下。
不,这不是我的错。
元衡在弥漫的哀伤之中霍然睁开双眼,那是一双逐渐清明、逐渐坚定的双眼,其中刚毅的神色驱散了惆怅悲伤的点点泪光。
是他们丝毫不能容忍一个女人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因为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容挑战!他们从一开始就期待着她跌落深渊,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将她置于永无翻身之地。
金乌西坠,无边无际的幽暗,极容易滋生不能宣之于口的野心与**。
为什么不能?有什么不敢?
失败会如何?跌入地狱粉身碎骨。
固守于此会如何?被逼入险境勒断咽喉无声无息地死去。
有一条鲜少有人走过的路摆在她眼前,险象环生、杀机四伏,看不到前头曙光和终点,但一旦踏足,就不可回头!
他人赋予的权力,有如无根之萍,激流之中无处可依,自然难以保全。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能等我自己来攫取,而他们固守的腐朽陈规也将由我来打破。
或许这就是我生而为女、生为天家公主的宿命!
夜幕将美轮美奂的公主宅笼罩,元衡身处书房琅嬛水阁之中,此处并没有点灯,而她一双眼睛闪烁着星火般的光亮,那是激流勇进和冲破桎梏的果敢与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