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生 (第2/2页)
元衡将外放的情绪收敛,她并没有忘记来这里的初衷,她的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她希望她能有新的生活。
她柔声道:“像我们这样在英雄争霸和政局更迭中做柱脚的女人,更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悲苦,她们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无迹可寻。这样的女人已经够多了,今日没理由再多饮一杯鸩酒、多添一抔黄土。”
“你若是走了,我那些过往的、多姿多彩的岁月就彻底变成单调的黑白二色了,就当为我活下去吧,好不好?”
元衡几近哀求,她再一次泪流难抑:“也许我以后就是孤家寡人了,你陪陪我吧。你走了,我会很难过,很孤独。”
听完这句话,王徽仪突然止住了哭泣,像是被冰封一般愣住了一会,随后放开了元衡。
她抬头环视着墙上挂满的墨迹,书法曾经是她唯一能够表达哀伤和痛苦的渠道,但在这其中她一次次把痛苦咽下,纵容那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凌迟自己,而始作俑者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她哭得几乎脱了力,现在她颤巍巍地三步走作两步,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些铺陈的墨纸。
“呲啦——”
王徽仪干脆利落地将质地棉韧的宣纸撕碎,那些不堪过去正如这些粉碎的纸张,被她踩踏于脚底。
她曾经也有逆骨,但规劝和训导将它们屠杀得一干二净,她渐渐地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要活过来,重新活过来。
是,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元衡永远不会放弃她,她更不能放弃自己!
所以她更不能把元衡丢下!
她回首,看到正对着自己微笑的元衡,元衡含泪的笑容温暖明媚,如同长夜后那第一抹明光,如同凛冬后第一缕春风,消融掉累积的晦暗与蚀骨的寒冷。
“阿衡和我一起用膳吧,我好饿,”王徽仪的笑容终于不再苦涩,不再充满无可奈何的悲情,沙哑着喊,“阿芷,传膳。”
王徽仪拉着元衡的手一同前往用膳的厅堂,路上元衡见到了惊喜欲狂的沈芷偷偷擦着眼泪。
“有很多人在意你,”元衡与她入座,看着沈芷离去的背影,意味声长地说,“在事变之前,崔夫人找过我,她是念着你的。”
元衡虽然觉得那样无情的家庭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但过往发生的事徽仪有权利知道。
“我想出宫,离开这个囚笼,但却不是回家,”王徽仪短暂的沉默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从他们把我推入元贺的后宫,甚至不许我死,我就不再把他们当做家人了。”
“母亲不像王章那样无情,但我要是因为她回去了,后半辈子还是无法与王家摆脱关系。”
她一声冷笑,甚至不愿再将他称为父亲。
“江湖之上有易容之术,原本是方便杀人藏形,但也可以帮助有故事人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元衡说道,花寻秋就是用了这样的术法,脱离江湖,隐藏于寸山河之中。
“好啊,我要为自己活,那时候我终于不再是王家的女儿了。”
王徽仪毫不犹豫,可见对王家的亲眷没有丝毫留恋:“至于母亲,你就告诉她我自尽了,‘死后’就算是挫骨扬灰也不会回到王家。”
只有果断,才能彻底解脱,元衡由衷为她高兴,她突然想起一事。
“罪人伏法之后,要给元恪恢复名誉和身份,葬入帝陵。”
给元恪正名既是谴责罪人,又体现是太主对于对亲弟的责任,这个必备的流程中有多少真情实意,元衡并不在乎,她为的是获得礼法的支持和一个贤名。
既然元恪要正名,那么她这位元恪的发妻自然也需要正名,即使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元衡是在考虑她的意见。
“那就把我也迁入帝陵吧,反正不回王家,怎么样都可以。”
王徽仪笑得轻松,反正她要迎接新生,这个名分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阿衡想要利用,那就利用一下好了,反正到时“王徽仪”已经死了。
“那我要定一个谥号,叫‘思’,你看怎么样?”
元衡说道,在王徽仪决定假死出宫后,她就想到,没有比这个“思”更好能寄托她情感的字了。
宫阙,是王徽仪的囚笼,但对于元衡来说,是权力的载体。她将出宫而她会留下来,二人自然无法日日相见,时时相伴,所以会有思念。
王徽仪明白她对自己的情意,点头微笑,就让这个“思”字凝结她们的友情,再镌刻在青史之上吧!
“我就要离宫了,你今日要陪我吃饭,晚上还要陪我睡在一张床上,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
元衡在王徽仪脸上终于又看到了她少年时期那一份爽朗与开怀,心中感慨万千,只道:“好!”
她随后又道:“你出宫后去公主府,我会让人替你安排,到时候崔夫人来了,我再与她交代。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要好好养身体。”
元衡如今是镇国大长公主,她的公主宅自然随之升级为公主府。
“太主想得真周到,”王徽仪对她挤眉弄眼,又招手让沈芷进来布菜,“请太主赏脸,先与我吃了这顿饭,放下你心里那些国家大事,你就算是铁打的,这两日也该疲了。”
在波诡云谲、充满斗争的宫阙之内,难得地有一方天地内充满真情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