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四季轮回,花开花落 (第2/2页)
归丁年的冬末,不渡披发成佛。
狂歌远去,前所未的披发佛陀远去陌城,朝城只剩下一干难脱苦厄的仙门俗人。陆沉川去看自己最小的弟弟,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擦干眼泪,一声不发,与半算子一起,朝离朝城最近的其他城池赶去。
人并肩,消失在黑暗里。
恍惚间,陆沉川仿佛看见一名温婉的女人行走在他年少的弟弟身旁。
……是您么?娘。
他在心底轻声问。
您觉得十一做得是对的吗?
陆沉川仰面苦笑,天空中不详的黑云聚集堆叠,仿佛要塌落向人间,云中的天神之城台阶向下滴血……可这不是江湖义气,是十洲的芸芸众生啊。
侥幸未死的天神在云中徘徊踌躇。
祂们隐约察觉师巫洛的状态十分古怪,可谁也不敢第一个手,只能朝人间叱喝,寄希望于仙门。
然而,仙门迟迟未能动手。
“你们疯吗?!”天神不敢相信,“你们想拖整个十洲的人一起……”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
嗒。
人重登天梯。
苍白冷俊的黑衣男子横抱起披盖婚新衣的少年,带他一步一步,自人间走向云间。
天神们缓缓后退。
师巫洛握刀,只是沉默踏过一重又一重阶梯,所过之处,破碎的汉白玉恢复平整,蜿蜒流淌的鲜血凭空蒸发,漆黑的云层逐渐如雪,仇薄灯的红衣衣袖娓娓垂落,与他玄黑的袖摆重叠。
月母忽然不笑。
她漠然地看着师巫洛带仇薄灯走淤泥,重归云中,一言不发。
四下俱寂,唯天神战栗。
……红衣步步逼近,少年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唤醒根深蒂固的恐惧和记忆……神君,真的回来。
终于,神再也承受冥冥中的压力,连自己也不清地喝一声,猛然拔剑,化作一流光,朝师巫洛奔去,一剑刺向他怀中的人。师巫洛止步,甚至抬眼,流光就在半空中定格,然后陡然炸开。
炸成一蓬血雾。
一缕干干净净的辉光自雾中飘,落仇薄灯身上。
余神皆骇,皆化流光,四散奔逃。
师巫洛抬眼,眼眸在银灰与深黑之间急剧变幻,最终定格在漆墨。
“落。”
他轻声说。
近百流光陡然定格,下一刻,步上前一位天神的后尘,仅寥寥三十流光强行挣脱,黯淡远去。
百清辉自四面而来,悄无声息地落仇薄灯身上。
而师巫洛踏上最后一重天阶。
云海之上,宫阙尽碎,却一座无与伦比的白玉宫殿拔地而起,巍峨耸立。白玉宫殿重现时,朝城中的月母,烛南海上的牧狄,还十洲更地更的妖与神,全无声无息地落下泪,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一路前行至此,师巫洛终于停一下。
衣衫猎猎。
他气息前所未地强,身形却也前所未地诡异,仿佛随时就要崩散,而人间地,川沉成河,海起成桑,一片混乱……九万重阶怎么如此短暂?短一息即过。而门阙君座又怎么如此漫长?长难以抵岸。
师巫洛低垂眼睫,穿过殿门。
立柱投下间隔倾斜的光与影,殿阁外琼花在云中盛开,清风吹卷红白色的花瓣。黑衣的男子在神君惯倚的软塌前半跪下,替神君最后一次整理好衣摆,还想替他挽好长发却已经来不及。
木梳从指间跌落。
师巫洛怔怔凝视仇薄灯。
“我爱你。”
他说。
我爱你,但你不要爱我。
他伸虚幻的手,点在仇薄灯的衣上,红衣刹成白雪,不染一丝埃尘。尔后向上,一点一点,擦去少年眼角的命鳞与朱泪,连同所沉重而又无法挣脱的过往。
“不要再被天地所囚,不要再被苍生所困。”
“你生来自由。”
指尖停留在少年眉梢。
师巫洛轻轻笑,他生得太过冷锐,此时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与天底下所情钟恋人的年轻人任何差别。
“此后千年万年,天地与你……”
无关。
指尖颤抖,最后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来,仿佛言语的能力忽然就消失。师巫洛闭闭眼,起身走宫殿。
他走天阶上,俯首向人间。
这一天,不论仙凡,不论妖邪,清清楚楚地来自天地的声音。
森寒冰冷。
“神君安好一,人间存在一。”
若神君不在,就苍生尽作劫灰吧。
无定禅师轻轻合掌。
对苍生冷漠憎恶至此,天又如何不坠魔?
悲也叹也,皆因。
龟裂的地缓缓愈合,崩塌的城池重新建起,被黑瘴吞的萤虫再次飞舞,净莲又一次在湖面亭亭玉立……师巫洛衣摆飞扬,身影渐渐淡去,罪深孽重也好,左邪途也罢,他无所谓,可他得给仇薄灯一片阳光明媚的栖身之地。
他的神君啊……
他的娇娇。
最后一处地火被压制,师巫洛身形忽然散去,又强行重聚。
他还想再看一眼……
就一眼。
“你骗我。”
忽然人低低地说。
师巫洛猛然回身。
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苏醒的仇薄灯站在白玉宫殿中,隔着立柱的光与影,与他遥遥相望。长风漫漫,吹得洁白的衣袖飘飘扬扬。
仇薄灯越过光与影,脑海中乱糟糟一片。
他总觉得他的阿洛很傻很好骗,可怎么也想,会这么一天,好欺负的傻子不声不响抢一步,精打细算,事无巨细地骗他……他只察觉荒的动静,只察觉阿洛想要登天梯,却能察觉他入魔的痕迹。
是从为他点下命鳞开始,还是在更早之前?
不知。
笨拙的傻子骗过他心思难猜的恋人。
“……你骗我。”
太的话,太的思绪,最后能说的却只这么一句。
答应会不再受伤。
你骗我。
师巫洛仓惶伸手,想要触碰他,虚幻的手指却穿过他的脸庞。
一枚夔龙镯当空落下。
天地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