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逍遥劫(十四) (第2/2页)
让整个宗门陪葬,未免也太残忍了。
迟迢却是全然不同的态度,倨傲道:“若是有人伤了我的妻儿,别说一个宗门,整个仙界都要付出代价。”
他看向应向沂,撞进一双情绪复杂的眉眼里,那双眼里没有想象中的感动,更多的是无奈和怜惜。
应向沂故意调侃他,戏谑道:“看来为了保护天下之人,我只能保护好自己这条命,与你长相厮守,免得让你大开杀戒了。”
迟迢心里喝了蜜似的,甜滋滋的,但他心里清楚,应向沂并不赞同他这种想法。
越是强大的妖族,胜负欲越强,迟迢不依不饶的寻求认同感:“非亦,若有人伤了你所爱之人呢,你会怎么做?”
他相信非亦这魔头比他更疯,捅破天都有可能。
“怎么做?”余光瞥到身旁竖起耳朵的人,非亦惨然一笑,“我所爱之人被我亲手所杀,你是在问我如何惩罚自己吗?”
魔尊非亦杀的人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他的师尊,魔祖东祝。
六殿拧起眉头,目光复杂。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联想到东祝?
迟迢心知说错了话,没有继续触他的霉头,安静下来。
应向沂打了个圆场:“我们快去剑炉看看吧。”
四人各怀心思,去了剑炉。
还未进入,便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嘈杂声音,有人在大吼大叫。
白梨靠坐在铸造炉旁边,双手被绳子绑住,仍处于昏迷状态中。
凸起的腹部像塞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她整个人丰腴了很多,褪去了初见时的少女稚气。
郁瑾的心定了定,直视着双目赤红的郁剑:“二哥想见弟妹,该早些告诉我才是,我会带妻儿来见你。”
“弟妹”二字刺激到了郁剑,他怒喝一声,打断郁瑾的话:“郁瑾,你为什么要和我抢,你明知道我喜欢白梨,趁机带走她不说,还逼她怀了孩子,你是在故意报复我!”
“你想多了,我与阿梨两情相悦,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郁瑾咬紧了牙,冷声道。
郁剑哈哈大笑,声如泣血:“两情相悦?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虚情假意?郁瑾,你分明就是想报复我,你想为你死去的娘报仇,你不想让我这个兄长好过!”
郁瑾一怔:“你都知道了?”
他与郁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件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你将你娘亲的死怪到了我娘身上,你就是想报复我,所以才抢走了白梨,你根本不爱她!”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想去找白梨,但一想起白梨离开前的厌恶表情,他就不敢迈出步子了。
大战在即,宗门长老商议要找回郁瑾,他才知道郁瑾和自己之间还有一层联系。
郁瑾对白梨不是真心的,所以他要将白梨带回来,不能让她继续被利用。
郁剑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当即动身,他一直关注着两人的踪迹,却没有想到,白梨会怀了郁瑾的孩子。
这个孩子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白梨和郁瑾有多亲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对她不是真心的,你根本不喜欢她,怎么配让她为你怀胎十月?!”
郁剑手里拿着上次盛会时崭露锋芒的春水剑,旁边火炉里悬着一把形制相同的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字——秋月。
他缓缓走近白梨,剑面从她苍白俏丽的脸蛋上划过,小心翼翼的没留下一丝伤痕。
郁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郁剑,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别伤害她!”
郁剑有多喜欢白梨,就有多厌恶她肚子里的孩子。郁瑾怕他因为孩子伤到白梨。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伤害她!我倾慕她,我心悦她!”郁剑怒吼出声,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白梨的脸,“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了,那时她才不过七八岁,还是个小娃娃。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她的消息,等到她来……勾引我,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郁瑾浑身巨震,额角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对吧,她就是当年那条漏网之龙,被屠杀的龙是她的亲人,她这些年一直关注着铸剑门的踪迹,此次我外出,也是她故意设计,将肚兜丢到了我面前。”
而他一见倾心,这么多年来一直顺着白梨的计划,他也如愿将这条龙困在自己身边。
可偏偏,一切都被郁瑾毁了。
思及此,郁剑心中愤恨不已:“她想为她的亲人报仇,她想让铸剑门付出代价,我顺着她,为她打点好一切,我愿意用整个铸剑门来换她,你能做到吗?为什么你要突然出现,你哪里配得上她?”
郁瑾脸色难看。
他和白梨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白梨从未明确表达过对他的喜欢,他只当是夫人害羞,没想过其中可能另有内情。
自从娘亲自杀之后,他表面上消沉,实则暗地里一直在查探消息,在知道自己是宗主的私生子之后,他也监视过郁剑的生活。
郁剑带了一条龙回来,偷偷养在山下,他设计潜入,骗取了白梨的信任,这才得知肚兜一事。
一开始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随着进一步的接触,他对白梨也产生了爱意。
他的世界里只有仇恨,白梨的到来给了他新的人生,他几乎要放弃过去的恨意,和妻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郁剑在这时候找上门来,带走了白梨。
两人争吵不休,吵醒了昏睡中的白梨,孕期的她精神不济,看到火焰摇曳的铸剑炉时,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儿时,吓得一直哆嗦不停。
郁剑一把抱住白梨,神色癫狂,目光却温柔:“阿梨别怕,别怕,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白梨嘴唇翕动,吐出模糊的字音:“瑾,瑾哥哥……”
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只有火焰烧灼铁器,留下细微的噼里啪啦声。
仿若有什么东西要燃烧爆炸,一触即发。
郁剑一把按在她的肚子上,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看清楚,我是谁!”
郁瑾再忍耐不住,匆忙冲过去:“阿梨!”
白梨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一把推开郁剑,抱着自己的肚子,满脸厌恶:“滚,你离我远点!”
“当年是我引开别人,是我救了你,你本应该属于我!”郁剑握着春水剑,剑尖直指郁瑾,目光却黏在白梨身上,“你怎么能变心,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不是想勾引我吗,我让你勾引,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白梨牙齿打颤:“不,不是的,不是……”
这种状态的郁剑令人害怕,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不停地往旁边挪动,想要离他远一点。
折扇对上剑锋,碰撞出金石之声。
郁瑾脸色铁青,紧了紧手,虎口有些发麻:“郁剑,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我与阿梨只想好好过完下半生,你放我们离开吧。”
“凭什么?!”郁剑挡在白梨身上,“我放你们离开,谁来放过我?郁瑾,你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抢我的宗门第一,抢我的爹爹,现在还要抢我喜欢的人,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子,你怎么敢的啊?你和你娘亲一样,都该死!”
郁瑾冷了脸:“我早已离开铸剑门,我只有娘亲一个亲人,阿梨也不是属于你的,何来抢一说?郁剑,我念你曾经对我的照顾,你不该那样说我娘亲。”
在宗主夫人的施压下,娘亲死后,他一个人过得很惨。郁剑曾帮过他很多,很亲近他,他也是真心实意把对方当成兄弟。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郁瑾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了阿梨。”
郁剑冷笑:“金石玉扇,这就是你成名时铸造的法器吧,我所携乃春水之剑,你若想带走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郁瑾对上了白梨的目光,那一双剪水之瞳中泪意盈盈,看得他心碎不已:“阿梨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是什么时候从利用变成了喜欢?
是什么时候刻意放弃了报仇?
她找不到答案,但摸着鼓起的肚子,感觉到肚皮之下的动静,好像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
他们之间充满了阴谋诡计和上一代的恩怨,但她对于郁瑾的爱,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一样,是干净的。
白梨抹去眼泪,声音坚定而郑重:“郁瑾,我喜欢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
郁瑾微怔,对她笑了笑:“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相信你的心意。
郁剑气红了眼,执剑攻过来,两人打作一团。
身后的铸剑炉里火焰愈盛,炸裂的声音听得白梨毛骨悚然,她不可控制的想起儿时,想起自己的师父,那个温柔的女子就死在这种火焰之下。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就像是她的娘亲一样,她从记事开始,就是师父带大的。
她们从妖界辗转,走过人间,本是恣意之旅,却被抓到了仙界,迎接一场灭顶之灾。
郁剑说她该报恩,说她该喜欢他,可她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如何能答应?
如果不是郁剑的娘亲,如果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宗主夫人,她和师父又怎会被抓到铸剑门。
当年铸剑门宗主继位,放言要铸造出神品法器,他的夫人发动了娘家势力,找到一条流落在外的重伤之龙,将其抓回了铸剑门。
郁剑于她,是仇敌,他的娘亲杀死了她唯一的亲人,将她困在铸剑门,他有什么资格,对她挟恩图报?
这些都是郁剑欠她的。
会爱上郁瑾,不仅仅因为这个人冒死偷回了她的肚兜,还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遭遇,共同的敌人。
她没了师父,他也没了娘亲,他们童年的不幸都是拜同样的人所赐。
兽类会拥抱同类,舔舐伤口,郁瑾就是她的同类,是她唯一愿意信任的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关于他们三个的恩怨已经基本说清楚了,应向沂等人沉默地看着打斗的两人,心中唏嘘不已。
阴差阳错,兄弟反目。
上一辈埋下的恶果,都应在了他们身上。
非亦想过,也查过郁瑾的事,但其中诸多秘辛查探不到,他只知道铸剑门亏欠郁瑾,却不知他们的恩怨如此之深。
六殿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支支吾吾道:“那什么,郁瑾的事是我,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
真相大白,面对郁瑾这样的人,他也觉得自己说过的话太过分了。
非亦想咧开嘴笑笑,调侃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他张开胳膊,闷声道:“小阎罗,给我抱抱好不好?”
不等六殿回答,他就把人扯进了怀里。
拥抱着一具没有温度的身体,非亦却觉得心里热得厉害,他隔着衣服,在怀中人肩头落下一个轻吻。
六殿沉默不语,想回抱住他,胳膊抬起又放下,最终也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郁瑾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揣测你的朋友。”
“不用。”
你都忘了,他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他更是你的朋友。
以他的年龄结识郁瑾,并不是合理的事,他会认识郁瑾,还是因为东祝。
值得一提的是,郁瑾知交遍天下,东祝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过是沾了东祝的光,后来才和郁瑾混熟的。
就连那件法器,也是郁瑾知道他的心思之后,才决定铸造出来,送给他们两人的。
非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和郁瑾是好友,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另一个名字——东祝。
郁瑾和郁剑没有分出胜负,堪堪打了个平手。
郁剑抚摸着春水剑,狼狈一笑:“宗门中的师兄弟都说你的铸造天赋最强,就连我花了几年时间,费尽心思铸造出来的春水剑,也只和你铸造的第一件法器差不许多。”
郁瑾没有搭话,扶起了白梨。
郁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身旁铸剑炉里燃烧的烈焰,突然道:“当年的漏网之鱼,还能再逃一次吗?”
郁瑾和白梨猛然抬头,表情错愕。
“阿梨,不仅仅是我关注着你,这铸剑门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你的存在。”郁剑看着她,目光温柔似水,“我喜欢你,花了无数心思保住你,不让别人对你下手。阿梨,你真的以为离开我,就能和别人过普通平凡的日子吗?”
剑炉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郁剑低下头,在春水剑上吻了吻:“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保护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求了娘亲,求了爹爹,他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女子,在背地里做了很多事,可终究错过了她。
一群人涌入剑炉,为首的正是铸剑门宗主和宗主夫人。
铸剑门宗主看着抱在一起的郁瑾和白梨,眉心紧锁:“郁瑾,过来。”
他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明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铸造天才,却偏偏过于注重感情,因为两个女人,放弃了所拥有的一切,还做了那么多错事。
“你是我铸剑门的弟子,难道要一直和妖邪搅和不清吗?”
白梨浑身绷紧,郁瑾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她不是妖邪,是我的妻。”
宗主夫人嗤道:“我早就说过,不该留下他,胳膊肘往外拐,和妖族在一起,还留了血脉,传出去我们铸剑门的脸往哪里搁?”
如今四族之战愈演愈烈,世人对妖族喊打喊杀,郁瑾此举无疑是戳了铸剑门众长老的肺管子。
长老们纷纷嚷嚷起来,要捉拿郁瑾,将漏网之鱼斩草除根。
郁瑾护着白梨,誓不退让。
虎毒不食子,在郁瑾浑身浴血倒下去之后,宗主就命人停手了,将郁瑾拖了下去。
郁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笑意苍凉:“阿梨,你还是要选他吗?事到如今,你有没有一丝后悔?”
白梨没有理他,垂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诸位抢走我一个亲人不够,还要抢走我剩下的两个亲人吗?”
“当年那条龙受伤严重,没了力量,所以没铸造出神器,用你来铸造法器,一定可以成功的。”
众人眼中浮现出痴迷,龙族力量强大,一次的失败不过是例外,他们坚信可以成功。
白梨闭了闭眼:“也罢,该有个了断。”
她运起妖力,夺过郁剑手里的春水剑,一剑刺穿了来人的胸膛。
这是负隅顽抗的一战,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郁剑终究心生不忍,在白梨被推向铸剑炉的时候,他扑过去,将人护了下来。
宗主夫人激动道:“剑儿,你干什么!只要铸造出神器,你就是宗门中最优秀的铸造师!”
郁剑摇摇头,狼狈的脸被火焰映亮:“娘亲,我不会用我所爱之人铸剑的。”
白梨笑意疯狂:“郁剑,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可你的亲人夺走了我的亲人,失去至亲的痛,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郁剑擦去她脸上的血痕,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明白了。”
白梨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他跳进了铸剑炉。
火焰烧毁血肉之躯的时候,似乎也将恨意一并燃烧殆尽,她终于看到了郁剑对她的情意。
在铸剑门的人扑上来的时候,白梨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耳边风声呼啸,电闪雷鸣,有破空声撕裂剑炉,踏着长风而来。
在她的记忆深处,也曾看到师父腾云驾雾。
她想,大概是师父来接她了,只是很可惜,没能再抱一抱她的瑾哥哥。
白梨昏过去了,应向沂等人却没有,几人怔怔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尤其是迟迢和应向沂,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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