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 (第2/2页)
博弈的极致,就是双方完全静止,不动便不会露出破绽。
但同样,不动也没法看见胜机。
双方的心里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呢?
如何防御?
如何残喘?
如何逃避?
亦或是,如何杀死对方!
八十七回合,阿肆的头狼部队渐渐散开,与都玲奈最后一道补给线上薄弱的兵力静静对峙。
似乎是在告诉对方,不出则已,一出则一击必杀!
后方散落的狼群也缓缓将雄狮围住,虽然数量不多,但它们自四面八方而来,未尝不能将雄狮咬得皮开肉绽。
我坐在观众席上,也不由得心跳加速,透过棋手所不能望穿的迷雾,我看见阿肆先生嘴角上扬,双眼就像真正的饿狼一样,死死地盯着棋盘之中被他围绕的大片敌军,就像是望着一块流油的肥肉一样。
另一侧的都玲奈却是以手托腮,面色泰然,双眸冰冷,她目光越过了面前群狼环伺、剑拔弩张的战场,安静地落在了对面隐匿在迷雾之中的半片棋盘。
八十八回合,无论是腹背受敌的席雄狮,还是十面埋伏的群狼,都默契无比的动了起来。
棋盘尽头,都玲奈最后,最深,最脆弱的补给线旁,头狼悍然发动了攻势。
不过,不是朝内,而是朝外,朝着雄狮的方向,发起了无畏地冲锋。
另一边,将雄狮团团围住的群狼们,也瞬间收缩了包围圈,从四面八方朝雄狮杀来。
雄狮不可阻挡地狂奔起来,无视了身上受到的撕咬与阻挠,无视了周围数不清的群狼与它们的利爪,朝着一个方向狂奔了起来。
朝着阿肆的方向,狂奔了起来,朝着那个已经被它的伟力毁于一旦的地方,狂奔了起来。
此刻,阿肆先生笑容更甚,而都玲奈神色愈发冰冷。
九十二回合,雄狮摆脱了狼群的骚扰,突破了封锁,将大片的狼群,与自己的草原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它伤痕累累,却毫不动摇,坚定地朝着前方一无所知的迷雾之中跑去。
它穿过中线,回到了已经被它征服过的地方。
这一次,紧紧追着对手不放的,全速回追的一方,变成了狼群。
狼群松开了狮子的心脏——都玲奈那最后一道防线,朝着望尘莫及的雄狮追去。
因为,都玲奈的“主”,一直都不在她的腹地之中,所谓的“心脏”也只不过是一个累赘无用的器官,一个假象。
她的“主”一直都骑在那头四处征战,杀伐果断的雄狮身上,在阿肆粉碎狮子的利爪之前,这只疯狂的,悍不畏死的狮子,永远都不会落败。
而阿肆的“主”呢?
都玲奈又是否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
关于“主”的位置的设定。
这是元棋自诞生以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斗士决定自己的心脏要生长在哪个部位一样,是战斗之前的头等大事。
至于完美定式,它一直就是个禁招,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除非出现了更加完美的完美定式。
完美定式之中,主的设定自然是在最安稳,最无懈可击的地方,不是棋盘边缘的底线上,而是盘外之盘。
由棋盘边缘上每个顶点为出入口的外盘,不一定是发展与建设的重中之重,但一定是潜藏、存储、隐匿的最佳场所。
由于外盘的面积较小,资源也较少,往往只派出一两个侦查单位探索,但将自己的命脉暗藏于此却再好不过了。
我不由得回忆起我在墨格国念高中时,关系最要好的两个朋友。
当时的我们,为了应对学校苦难般的枯燥生活,涉猎了范围极广的娱乐活动,其中就包括元棋。
我们三人对“主”的设置各自不同,我偏好将“主”就设置在棋盘边缘,因为很方便,丢在那开局之后就不用再理会了。
两位朋友之中,其中那一位女同学习惯将“主”依照完美定式随机安放在某一处外盘内,另一位男同学则像都玲奈一样,喜欢将“主”置于最强的军队之中。
那么在被阿肆看穿“主”之所在的都玲奈,能否同样猜透这个被她称作友人的年轻男人的心思呢?
九十七回合,像雄狮一样有力的军队穿过中线后便一分为三,一支部队径直深入,剩余两支一左一右朝着侧面进发。
本就将力量一分为三的军队在前进时竟没有收拢,反而刻意以松散的姿态行军,就像是一条流淌的河流忽然散作了一大片氤氲的浓雾。
面对都玲奈浓雾般散开的军队,作为追兵的阿肆先生现在面前正摆着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朝哪个方向继续追逐?
如果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回防,或许会被都玲奈洞察“主”之所在,更要紧的是都玲奈的“主”已然藏身于迷雾之中,若想取得胜利就必须敏锐地看清迷雾之中的一切。
九十八回合,阿肆先生半盘内残余的散兵游勇正被迷雾一点点吞噬、驱散,这让阿肆先生最后的一点主动权也渐渐消失,而他中线附近的主力部队几乎没有移动。
一百零一回合,都玲奈左中右三支部队都已抵达阿肆先生半盘的边缘,其中左侧、右侧都各自发现一个外盘被开辟的入口。
或许,某个外盘之中就隐藏着象征着胜利的,敌人的“主”!
阿肆先生的部队在半盘中央安静地潜伏着,依旧没有明显的动作。
一百零二回合,都玲奈左右两支军队各自攻入了自己发现的外盘,可先遣部队都遭到伏击的“炮”单位重创。
都玲奈是否有把握攻入外盘,斩落可能隐匿在其中某处的敌“主”的首级,然后一举夺得胜利呢?
疑似“主”之所在被发觉的阿肆先生,没有将军队派往左或右之中的任何一处救援,而是径直朝着棋盘底线前行。
难不成,两个被开发的外盘都只是为了欺骗对手的假象吗?
耗费精力去故意设置这样不一定会起作用的虚假命门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城府深沉,充满谎言的家伙吗?
为了一点可能的危险就设下幻象,为了隐藏真实就去费力编织谎言,阿肆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机关算尽的男人吗?
我望向棋座上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已摆正神色,面容凝重地望着眼底下被迷雾笼罩的自己的半盘。
而都玲奈已经完成了对棋子的命令,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似乎毫不关心棋盘上的情况。
一百零三回合,阿肆先生的军队已经缓缓朝着都玲奈中间的那一支部队移动,而后者似乎也隐隐有着一分为二,去援助左右两支的趋势。
虽然此刻场上都玲奈的总兵力较阿肆先生更多一些,可一分为三后的三支军队明显不能与阿肆先生的军队抗衡。
若是能够吃掉其中的一支,处于劣势的阿肆先生的局势便会立马明朗起来。而阿肆先生的军队正蠢蠢欲动地前进着,似乎正有此意。
与此同时,都玲奈左右两支军队已经朝着各自的外盘发起了第二轮猛烈的进攻,似乎坚信着阿肆先生的“主”就在其中的某处。
一百零五回合,半盘中央,阿肆先生的军队周围的迷雾之中,忽然如幽灵般钻出一个又一个敌军单位,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其合围。
都玲奈那本该在棋盘边缘的军队此刻竟奇迹般出现在阿肆先生军队的周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都玲奈的军队如浓雾般散开后,所有的行动,所有暴露的痕迹,都只是假象,靠近棋盘边缘的,攻入外盘的,对阿肆先生军队进行骚扰的,皆是仅以虚张声势的少许兵力作为诱饵创造的假象。
都玲奈的军队虽然像雾一样散开,主要力量却一直淤积于半盘中央,这时的半盘中央是雾之中最浓,最昏暗,最危险之处,潜伏的猎手静静地等待着敌人踏入以浓雾编织的陷阱。
此刻陷阱触发,捕网收拢,阿肆先生的军队就像一只被猎手算计的野狼一样落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一百零七回合,都玲奈的包围圈就像猪笼草消化掉落入其中的昆虫一样,将阿肆先生的军队全部吞噬。
可是,太快了,太少了。
战斗结束的太快了,包围圈之中的敌军太少。
这是都玲奈将捕网收拢之后立马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捕网抓到的,落入陷阱的,猪笼草吞噬的,只是诱饵。
阿肆先生派往半盘中央的,只是诱饵。
究竟是什么,让他察觉到都玲奈那隐秘难觉的陷阱呢,是什么让他感知到了重重迷雾之中的危险呢?
阿肆先生的主力部队现在依旧在中线上安静地栖息着,一动不动,就像是嗅着风中猎物气味的老狼。
都玲奈的部队散为浓雾之后再一次凝聚在半盘的中央。
双方依靠诱饵几番试探,依靠陷阱几番埋伏,依靠假象几番欺骗之后,战局依旧毫无进展。
可此时,双方恐怕都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坐在迷雾对面的对手,绝不是能够用假象、陷阱、诱饵之类无聊的东西打败的。
大战一触即发。
一百零八回合,双方的所有力量都已收拢,正朝着对方缓缓靠近。
此刻场上双方的兵力已经接近势均力敌,都玲奈为了将阿肆诱骗入陷阱,牺牲了大量诱饵,此消彼长,双方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
一百零九回合,双方的军队毫不拐弯抹角地,毫无弄虚作假地,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就像两条互相吞噬的疯狂的蟒蛇一样,一点点蚕食着敌人的血肉,自己的身躯也被一寸寸无情地碾碎。
在最直接,最正面的战斗之中,每一兵一卒的价值都被最大化,双方都竭其所能,穷其智慧,使尽浑身解数地要杀死对方。
每一枚棋子,每一个单位,都如棋手的延伸,都贯彻棋手的意志,绝不认输,毫不动摇,渴望胜利的意志!
两支军队中央就像是熊熊燃烧着一般,兵力就像柴火一样被投入,又很快化作灰烬。
最终,都玲奈以一个四阶战斗单位的优势,歼灭了对手的“主”,完成绝杀。
棋桌上的灰雾散去,两侧棋手的身影再次浮现,阿肆先生坐在棋座上慢悠悠地鼓着掌说道,脸上挂着赞许地笑容。
“不错,真不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真的会输给你这家伙,我以前读书时可还是元棋俱乐部里的主力呢。”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难缠。”
都玲奈托着腮,在棋座上翘着二郎腿,态度傲慢地说道。
“好了好了,准备去吃饭吧。”
中途就进入房间,一直在观众席上等待的密先生拍了拍手,将二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说道。
“好耶!”
都玲奈从高高的棋座上一跃而下,木地板不堪其重,发出一道闷响,然后啪嗒啪嗒地踏着欢快的步伐冲出了元棋室。
尽管我肚子很饿,但自然不可能像都玲奈那样失态,我和阿肆先生在密先生身后不紧不慢地下楼。
“都玲奈这家伙其实比她看上去要聪明得多啊!”
走在我身旁的阿肆先生感叹道,似乎是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棋局。
一直默不作声走在前方的密先生听见了他的话,回过头朝着我俩笑了笑。
“或许真是这样呢,日月学院的老师也说她有很高的魔法天赋。”
我应和道,但我心里还是觉得那应该是许愿币产生的效果,那个丫头其实还是很蠢,能够下赢阿肆先生也只不过是因为我不知疲倦地将完美定式传授给她。
来到餐厅,就发现都玲奈已经坐在一侧吃相粗鲁地大快朵颐起来了。
“阿肆先生,因为我们没有提前准备,所以菜肴不算丰盛,还请见谅。”
密先生将阿肆先生领到都玲奈对面的座位上后,就默不作声地退出了餐厅。
“你快尝尝吧!密先生做的菜可好吃了!”
都玲奈嘴里塞满了食物,嘟嘟囔囔地朝对面的阿肆吆喝道。
“感谢招待。”
阿肆先生彬彬有礼地对我说道。
“哪有,都是密先生在忙前忙后。”
我也揭开餐盘,举起刀叉开始用餐。
“阿肆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饭吃到一半,我顺其自然地问道。
“目前在码头上一家船行做法律顾问,也兼职做会计。”
阿肆先生自我介绍道。
听上去是个还算正经的工作,到时拜托密先生去查一查,免得都玲奈被不知底细的人拐跑。
在一番有目的的闲聊过后,我也大致了解了阿肆先生的情况,以前在别的城市里念过大学,毕业孤身来到日月城闯荡,平时工作不算忙碌,收入稳定,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据说是都玲奈在街上捡到了他的钱包才认识的,具体情况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拷问一下都玲奈。
吃完晚饭后,阿肆先生因为还有工作要完成就匆匆离去了,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阿肆先生,但都玲奈常常偷溜出家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阿肆先生幽会去了,关于女孩子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