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炼(三十九) 流逝 (第2/2页)
那时我还与我的兄弟姐妹们在私下讨论过他那些发丝是否会碍事呢,事实上我们只是杞人忧天,辉光凝结的身躯本就不会被醒时世界的工具毁坏,而当他重新堕落,自然就得将头发束起剪短,而随着发尾褪色的进程,他如今已经梳不起辫子了。说了这么多,我最终还得将视线自我们的大祭司的肩头移动到脚下,于是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最终还是刻进了我的脑海。
眯起眼睛,我催眠着自己那些只是横七竖八的刀刃而已,而且至少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随后小心翼翼的躲闪着最锋锐的那些碎片,磨磨蹭蹭的踱步到了我们的大祭司身边,拉着他的手引导着他自那刃海中穿行。由于视力的缺失,我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将我们的大祭司平安带出工坊,在关门前,我又看了眼那满地的波光粼粼,最终还是不敢询问他是何缘由。
这一路上虽然还算平安渡过,可那最大的几个竖立着的刀刃还是划破了我们的大祭司的皮肤,不过他并未十分在意,摸摸索索的便走到了那破碎的祭坛坐下。从前那里燃着永不熄灭的圣火,但此刻那火焰早已离去,而她的种子正在她的大祭司体内生根发芽,而他正呼唤着我到他跟前来,如同往常一般以火焰帮他烧去不知是褪去纯白还是遭到墨染的多余发丝。
我与我们的大祭司一样从来就偏好纯白金红而不喜黑夜之色,因而此事我总是极为乐于效劳的,但这次我挚起火苗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当因我迟迟没有动作,我们的大祭司又开始催促起来时,我只得坦言,“大祭司,我觉得它已经足够短了。”但我们的大祭司执意不愿留下任何一抹阴影之色在自己身上,“无事,哪怕尽数剪去,又有什么所谓呢?”
既然本人都如此说了,我自然应当从善如流,但我对于美丽之物的追求可不输于我们的大祭司本人,而他自己无法看到的事物可是我每日面对之物,我绝无可能容忍他真的头顶空空如也,但即使早已衰弱,我们的大祭司也不是善于容忍违逆之人,我想来也只能阳奉阴违,毕竟他自己不喜阴影,却不知如今的他早已与寻常人一样于立光中便会自然投下影子。
而且我们的大祭司还总是拿着提灯,被晕染的更深的阴影总是如影随形,我觉得他的发梢哪怕被沾染上一些也不影响这点平衡。最终,当我将火焰吹熄,我们的大祭司如今露出了耳廓与脖颈,额前的刘海也因太过薄弱而干脆梳起。我们的大祭司很满意我的描述,当然我也自鸣得意,再次提醒了自己要对他那纯白如纸的发丝间混入了墨色这件事闭口不谈。
“剃刀。”我们的大祭司想要起身,却又被我按回了祭坛上,提醒他还忘了未经处理的胡须,他的皮肤如今不再如同火石般不惧高温,我的火焰回为它染上红色,于是在某天渡鸦先生便为他送来了剃刀,我便以此小心翼翼的帮我们的大祭司除去那些时间留下的痕迹,面对这些提醒着我他如今不再是什么永恒之物的迹象,我动作轻缓的如同在打磨一面镜子。
自我第一次被点燃起,到我第二次降生,我从未见到时间在我们的大祭司身上流逝过,以至于我总是忘了他已经上了年纪。他与辉光同寿,而辉光往往被人们拿来代指永恒,但自那日他被漫宿,那辉光流溢之所,那里的高墙所拒,我便每日愈发明显的感受到他正在燃尽,或许某日他会因衰弱,甚至衰老而彻底熄灭,化为一摊火焰散去后通常会残余下的尘埃。
那时我会成为什么呢?我对此感到迷茫,所以我会仔仔细细的除去他的每一根胡须,哪怕位于角落,我们的大祭司时而嘲笑我的小题大做,但他不会知道我只是不想每天都被提醒那几天正在临近。于是后果也到来了,我因此而完全无法判断他最后一抹骄盛的火光会在何时带走他的最后一次吐息,或许在那之前我就会燃尽,又或许他甚至来不及打磨完这面镜子。
若是如此,我是否能够逃离我们的大祭司早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便为我决定的命运?在为他包扎了伤口,又送他回去工作台前后,我站在祭坛前看着圣火留下的焦黑痕迹发呆,毕竟如果委托无法完成,那价钱应当也不用支付。可问题是,我的心愿业已达成,而那个幸福的家庭没有我的位置,习惯于被安排一切的我,并不知道往后还能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