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极度悲伤的恶鬼 (第2/2页)
怨毒、仇恨、孤独、残暴……无数的负面情绪随着那些幽灵系能量向我一起涌来。
那些冰冷的东西冲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感到某种束缚住我的东西正慢慢脱落,像是我的大脑极深处的地方,有一扇漆黑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什么是鬼呢?
我想,也许所谓的鬼,其实是堕入地狱的人,因为太多的仇恨,太多的不甘,他们从人类的世界里索取不到,所以才会转而向地狱索取。
这时,一道金色的光缕在我的记忆深处闪烁,像是一根从云端垂下的长梯,联通地狱和人类的世界。
我忽然在那只鬼影的身上推了一把,在我的灵魂即将与它合二为一的最后时刻,它被我推开,我们的灵魂没有完全交融。
现在,这具人类的躯壳上正容纳着两个灵魂,鬼影带来的幽灵系能量开始反噬,鲜血从我的五窍横流出来。也亏我足够特殊,对凡人来说致命的阴气,在我的经脉里却能自然流淌,只造成了部分神经的坏死。不过,人与鬼的灵魂冲突不可调和,这具身躯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死亡的命运。
恶灵在旁边不解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做鬼了么?”
我站在原地试了试,仅以自己的意志,我就能让周围的黑暗剧烈地起伏,犹如狂舞的浪涛,“我不想做鬼,我只是需要鬼的力量,但这种程度的力量就已经足够了。”
“听着,三轮丑!鬼不是你的终点,烙印里的东西你自己不是也看过了么?只有凭借鬼的躯壳,你才能融合镇魂石,最后登上神座!”恶灵咆哮着说:“你难道要放弃神座么?”
“神,或者鬼,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恶灵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将得到永恒的生命,无与伦比的威严,生杀予夺的权力。众生将匍匐在你的脚下,这些你都不想要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
恶灵愣住了:“为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回头。
那只恶灵也许知道我的所有心思,但他并不是真的懂我。其实理由很简单,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从一个地方获取过温暖,既不是来源于神,也不是来源于鬼,如果神的世界和鬼的世界都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那么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
我看向门外那颗悬挂在苍穹之上的大火球,过去的我曾在祂面前不止一次的落荒而逃,但是现在——黑色的云层就这样忽然而至,向这里极速地聚拢,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挡在天穹之上,在大地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在人群的视角中,黑暗正从我的背后涌出,扑向大地。
迎亲的人群在恐惧中崩溃了,他们疯了似地往神社外面逃跑。
但比他们更快的是遮蔽大地的黑影。黑影从后面追上了他们,一根根黑暗的立柱从影中升起,如同长枪,从下身刺入,再从喉咙刺出。这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受刑者的身体被刺穿,内脏却不破裂,他们将在痛苦中哀嚎几天几夜,直到浑身鲜血流尽方才死去。
我一步步向前,一个又一个的人被黑影追上,然后刺穿,悬挂起来。他们哀嚎、求饶、咒骂,但我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我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痛苦中扭曲起来,心里慢慢放空,就像是一根根和过去的连线被割断。也许当最后一根丝线被割断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将彻底沉入地狱苦海。
我放过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钱婆婆,她落荒而逃,嘴里高叫着影魔影魔。
现在,神社的广场上只剩下那个人了。在刚才的混乱中,她的发髻被打乱了,光从云顶垂落,照在她亚麻色的头发上,一缕缕金色散开。
云顶的那个空洞是我故意留下的,唯有她应该生活在有阳光的地方。
“雪子……小敏……阿胜……妈妈……再坚持一会儿!你们不会死的!我马上就去叫救护车!坚持住!别死啊!”小怜学过一些医疗技术,但面对这种致命伤,她什么都做不了。
我走到她的面前,想要抚摸她的脸。
“滚开!别碰我!”
我停在原地,不止因为这声呵斥,也因为当我伸手的时候,我看到自己伸出的已经不是人类的手了,而是一只干枯的、苍白的鬼爪。
“小怜……”
她退后几步,用看魔鬼的眼神看着我,“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死大家?”
“我只是想帮你。”我说。
“帮我?”她指着在刑架上哀嚎的人群:“这就是你帮我的方式?你只是想要报复!你在享受虐杀的快乐!”
我无言以对,小怜是对的,我今天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她,同时也是为了复仇。但是这些村民和我有仇么?可能没有。我只是单纯的想要把心里的怨恨发泄出去。
“他们不死的话,你很难得到自由。”
“自由?你肯放我走?”小怜看着我,眼中带着些微的讥讽:“放我去找邦彦?”
我再次无言以对。
“你忘了么?邦彦是被你逼走的,你今天还搅乱了我的婚礼,你把我认识的人都杀了。这样你就开心了?”
我愣了一下,“你真的决定要嫁给宫司?你不是被强迫的么?”
“强迫?没人强迫我。”小怜忽然惨笑起来:“邦彦不要我了,我还能怎么办?不留在这里,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可是你还有我,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说。
“宫司虽然老了,但他还是个人。但你呢?阿丑,你是一个怪物,怎么会有人喜欢怪物呢?你那么丑陋,那么恶毒,那么自私,永远只在乎自己。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邦彦被你逼走了,村民们被你杀光了,神社也落在你的手里了,下一步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要逼我嫁给你?”
人们那么厌恶怪物,究竟是讨厌它丑陋的外表,还是恶毒的心?
我忽然想把自己的心剖开,去看一看现在上面是不是长满了绒毛或者鳞片。
我下意识伸手按在胸口,等了很久,才发觉那里是不跳的,不知从何时起,里面已经空了。
“小怜,我们可以回去么?回到过去那种关系,做好朋友,只是做个好朋友。”我说。
小怜一边摇头,眼泪一边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当初我只是可怜你,觉得你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所以抽空陪你说说话。但我从没想过你会干出这种事情,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应该让你死在那个仓库里。”
我抬头看向天顶的阳光,它终究还是视我为仇敌。
也许恶灵才是对的,我要么作为一只鬼孤独地活着,要么作为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好吧,那我还给你。”
我又一次推动身体里的那只恶鬼,现在我们之间的灵魂融合彻底崩溃了,黑色的烟尘反向从我的身上腾起。
我把从那些祭品身上吸来的灵魂力量返还回去,随着力量的溃散,黑色的刑具缩回地面,那一具具哀嚎的人体摔倒在地。
但我能够返还回去的只有一半的灵魂,另一半的灵魂被囚禁在了镇魂石里。
从此之后,除非镇魂石换了新的主人,否则只要里面的灵魂烙印不灭,他们将永生不死,即使自身的肉体或者灵魂毁灭了,也能被镇魂石补全。而代价是,由于自身的灵魂并不完整,他们必须要定期食用富含灵性的东西,以维持自我意识,否则就会沦为没有灵智的鬼魂。
随着力量的交换,被我虐杀的村民们越来越不像个人了,而我身上的血口开始崩裂,原本停止的心脏再次跳动,就好像是从鬼又变回了人。不过和鬼不同,作为人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立锥之地。
那个恶灵发出愤怒的咆哮:“三轮丑!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她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连神座都放弃!”
我没有理会他,轻声说:“小怜,我真的……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做对不起你的事。”
小怜还是一步步后退,“你是个怪物……你是个怪物……”
此刻遮蔽天空的阴云也散去了,阳光再次洒落大地,黑暗越来越少。她一步步回退,退到阳光里,距离我越来越远。
远处传来机车的轰鸣声,轰鸣声中还夹杂着犬吠。
几条威风凛凛的大狗从参道两侧奔跑过来,它们身后,还有十几名骑着摩托的搜查官一路疾驰。
“砰!”的一声,搜查官手中的子弹击中我的胸口。
鬼的加护越来越弱,而一旦失去了力量,我只是一个力气有点大的凡人罢了。子弹打在我的胸口,我连退好几步,勉强站稳。
风速狗一跃而出,张开大嘴,喷吐出火流,把我的全身都点燃了。我曾经无比厌恶的皮肤也不再苍白了,而是化为黑色的焦炭。
“小怜——!”我剩下的生命已经不多了,我挣扎着上前,想要质问她,是不是也曾有一瞬间,她也觉得我很好。
但搜查官以为我要对人质不利,又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我的头,轰塌了我的半张脸。这下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地。
搜查官的背后走出一个年轻人。他骑着高大的白马,白马背上燃着蓝色的火焰。我不认识他,但从气质看,他显然身份尊贵。
这名身份尊贵的年轻人是随搜查官一起上来的,一个月前,他们接到报案,说山上有恶性案件,报案的人自称遭到了绑架、拘禁,还受到私刑拷问。白见村作为罗舍人的宗教圣地,地位尊崇,所以本地的搜查部一直把案子压着。
但不巧日前有大人物路过,正是这名年轻人,他注意到了这个案子,没办法,月见镇的搜查部只能装出秉公执法的样子,陪他来走这一趟,结果没想到,真的撞上了恶性案件。
年轻人笑道:“我当是什么邪教作祟呢,原来只是个无聊的疯子。”
他轻踢烈焰马的马腹,就要上前。
这名年轻人的身份太尊贵了,如果他出事,别说几个小小的搜查官了,整个北方的官场都要地震。搜查官一下急了:“尚口先生,嫌疑犯很危险,您别过去!”
年轻人也不在乎,他早已注意到我旁边的小怜,眼睛亮了一下。
现在我确实对他没什么威胁,因为作为一个人,我马上就要死了,只是在死前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想要去够小怜。
那个年轻人纵马向我冲了过来,他伸手轻轻一拉,把小怜拉上了他的马背。我伸出的手一下划空了。
年轻人“吁”了一声,指挥烈焰马向我重踏下来,燃火的马蹄踩在我的背上。我的脊柱裂开,肋骨折断插进肺里,胸腔里的大半内脏也被踩成了肉泥。
年轻人把小怜横抱在怀里,身穿白无垢嫁衣的小怜乖巧地把头依偎在他的怀里,向着去往山下的方向。即使今天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却像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搜查官们见我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放下了枪。
现在唯一对我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个宫司,他越众而出,把手伸进我的腹腔里,开始掏我的内脏往嘴里塞,大口吞咽着我的血肉,吃得满嘴是血。他是三轮家这一代的正统继承人,只不过血统衰退,显得很平庸,但现在得到我的基因补完,之后他大概也能具备一部分能力。
因为背对着,没有人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只有我听见他不断发出低语:“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神座是我的!神座是我的!”
我笑了一下,也许像宫司这样的人才应该得到力量,换成是我的话,即使得到了神的躯体,但里面却依然藏着人类怯懦的灵魂。
在黑暗彻底吞噬我之前,我转动了一下仅剩的左眼,看向他们走入阳光的方向,“小怜……我真的……真的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最后一缕光明,终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