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巴洛克与巴风特 (第2/2页)
我小心翼翼的“踩”着呼吸声往前走去,如同寻着野兽足迹追猎的猎人。
一扇厚重的木门挡在我与卧室之间,门后便是呼吸声主人的所在。
我犹豫了片刻,推开了门,从阳台照过来的光打破了客厅尘封多年的黑暗。
卧室里一张朴素的床上躺着一名女性,她半张脸青春靓丽、半张脸苍老威严。
不知为何,看到了眼前的女子,好像有一束光,照亮了我尘封多年的心扉。
我细细打量,心中若有所悟,不论是她的哪一面侧脸,都饱含人性。
她精神似在梦里周游,而她的表情随她的梦而动,或皱眉,或微笑,她每一次表情变化,就像波浪上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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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除了镜子中的我自己,我目所能及的新人类都是一张情感寡淡的脸。
至于巴风特,变形后他们哪怕还保留着人类时的脸,也都是沉迷自己世界,扭曲的怪表情,让人无法共情。
所以此时见到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我一时有些痴了。
就像一个色盲,之前只能看到黑白两种颜色,忽然有一天他的眼睛好了,能看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颜色,此事此刻的他如何能不痴迷?不痴狂?
不过我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我拿出了准备好的仪器检查了下眼前女子的状况。
真是奇妙,她竟然处于人类与巴风特的变化之间,退一步她便是人类,进一步,她欲望的壳便会把她包裹住,将她转化相由心生的巴风特。
究竟是什么,让她没有受这新世界、新规则的影响?
想了想后,我取出一根针剂,它可以抑制人类向巴风特变化的趋势,虽然对已经变成巴风特的人类没有任何效果,但对于眼前的女子来说或许能压制她体内的变化,让她苏醒过来。
针剂中的药水注入她的体内,就像晨露在阳光下蒸发消失不见。
不久她的脸色便如同晨曦到来、阴影退去后的万物,颜色骤然鲜明起来。
她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含着雾般朦胧,片刻之后雾气也散去,她打量了下四周,审视了下我,坐起身来沉默不语。
她凝视着我,似乎在示意我先开口,而不是她先吐露心声。
想了想后,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以往的警惕、谨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或许是因为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了一个有感情、有表情的另一个人类吧。
从生物学上来说,我和她的差别其实不小,她是旧人类,我是新人类巴洛克计划诞生的人造人,虽然面容和身体形状类似,但生理方面其实有不小的差别。
可她那张有着鲜明表情变化的脸就像一壶醇酒让我醉了,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着她也向我吐露心声,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像是和好朋友久别重逢,在推杯换盏间模糊了时光。
她说她是后窗公司首席技术官张景的女儿张丽,她摸了摸自己半张苍老、威严的脸,用另外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对我说:“许是我太崇拜我那威严、可靠的父亲了,让我的巴风特变化是这个模样。”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和其他旧人类一样彻底变成巴风特,她表示可能是因为她佩戴了他父亲处于实验阶段的“阻隔装置”。
她露出怀念又悲切的表情道:“景……爸爸他当时也察觉到了后脑中的冗余数据太多,有可能崩溃,便在后窗公司每月例会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但其他人都在欢庆后脑的成功,都不愿意听他的话。
于是他只能便在暗中进行测试问题,做了些预防手段,我幸免于难,大概就是他的一些手段起效了吧!”
我闻言很是激动,如果真有个阻隔装置能隔绝后脑失控后,暴走的AI和纳米机器人,那么无需“巴洛克”计划,新人类重新把自己改造成旧人类就行了。
但张丽表示并没有这么简单,阻隔装置处于试用阶段,只能限制很小范围内的纳米机器人对人类的影响,庇护两个人都很够呛,正常情况下只能保护自身。
那么将张丽身上的阻隔装置拆解下来,进行研究,从而量产,来解决影响范围窄小的问题,又如何呢?
有两个难点,一是一旦张丽拿下了自己的阻隔装置,作为旧人类她本身杂乱的思绪就有可能引来纳米机器人把她改造成怪物。
二是张丽表示自己身上的阻隔装置被父亲上了“锁”,如果没有相应的安全密钥,强行打开、贸然破解,很有可能导致装置直接自毁。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景……
我的父亲,让他告诉我们密钥,甚至直接告诉我们阻隔装置的设计图,这样我们就能解决如今肆虐于世界之上相由心生的可怕规则了。”
那么王景在哪?王丽表示虽然她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她猜测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几处实验场内,慢慢搜寻,只是时间问题。
“……他身上也有阻隔装置,他现在应该和我刚刚一样处于昏睡状态,我们找到他,你再用刚刚那种抑制剂把他唤醒就行了。”王丽语气平静,但她的表情依旧难掩激动,看来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很深,我如此想到。
“是啊。”我若有所思的:“对于旧人类来说,比起拯救世界的伟业,女儿想要救回父亲的心意或许更能触动他们的心,让他们更有动力。”
如果是新人类,可能对这种感情趋之以鼻,甚至连鄙夷的情感都没有,直接否定,个体的死活怎么能和全人类的未来相提并论?
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比起批判,更多的是羡慕,羡慕那个王景有一个想要拯救他的女儿。
而我呢?如果我死了,想必新人类只会对我的死法评头论足,而不会哀悼我哪怕一瞬。
奇妙的情愫在我心头如暗潮般起伏,一个犹如礁石般顽固的想法从我党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我想要帮助眼前的女子去寻找她的父亲。
而首先我要隐瞒她的存在,不让新人类发现它,新人类性子寡淡无情,如果让他们发现她,想必会直接把她送上手术解剖研究吧。
我自己的死活,我早就已经看淡了,但我如今却不想让她死,让这个能让我有所触动的人死去,如果她死了,我恐怕就会重新变为一滩行尸走肉吧。
于是我开始照顾她,不让新人类发现她的踪迹,把她安顿好之后,我再和她一起想办找寻她的父亲。
大海捞针很是不易,好在我们都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细细去搜寻,在这一过程中,我和她交情渐深。
我们一同在荒废的城市中寻找食材,烹饪出滋味,我们并肩战斗过,我们生死与共过,我们在同一片屋檐下避雨,我们彼此信赖就像左手与右手。
我和她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呢?姐弟?师徒?朋友?同事?
在如今这个世界,或许只有我们两个“人类”拥有情感,社会早就崩溃,人际关系此时此刻叫什么名字,如何定性,早就没有了意义。
我只觉得自己能信任她,甚至觉得能为她而死。
她寻找着父亲,我寻找着拯救人类的办法,但在某个时刻之后,对于我而言,那个结果、那个答案、那个终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和她一起旅行,看她喜怒哀乐的变化,才是对我最重要的。
只可惜,每场旅行都有它的终点,我们还是在一家研究所内找到了“王景”。
幸运的是他及时对自己进行了封冻处理,让自己的大脑和身体能成功保存到这个时代。
不幸的是与他一同封冻的还有后脑的服务器,如果想要救他将他解封,那就不可避免的要重启“后脑”的总服务器。
这一举动很有可能会让弥漫全球的纳米机器人进一步暴走,原本不受影响的新人类也可能被污染变成巴风特。
所以我劝她要不就放弃拯救她的父亲吧,我也不是贸然的开口,而是让辅助AI分析了情况,准备了最恰当的发言。
“你的父亲想必也希望你能迈出旧日的阴影,引导人类迈向新生吧。
拯救他的几率不大,重启后脑服务器可能带来的危害却不小,如果他还有意识,肯定也不会愿意你为了救他,让全人类陷入危险之中吧。”
我苦口婆心、见缝插针的输出自己的观点,她的态度也似乎渐渐松动起来。
她扬起自己半张年轻的脸,流着泪对我说道:“你说的对,作为他的女儿,我应该带着对他的怀念迈向未来。
而不是为了拯救他,让世界有可能葬送于旧日的阴影里。”
我觉得她从过去里走出来了,就把王景所在的研究所交给了她,自己则先去收集材料,准备从后脑服务器中把核心密钥提取出来。
不考虑王景死活,方法就有很多了,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把成功后的庆功宴所需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然后我重新走入研究所内,一切静的可怕,修好的白炽灯和空调散发着寒冷如冰的冷光,让我想起新人类们那一张张冷漠无情的脸。
我摆了摆头,想把他们的脸从脑海中甩开,这里虽然冷,但这里有两个人,两个或许全世界仅有的有感情的人类,这里只会温馨才对。
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回响,空洞而无意义的声响加深了我心头的焦躁。
前面就是最后一扇门了,那里便是王景和后脑总服务器的所在。
也是我熟悉的她的所在,焦躁的心情好像吃到了冰淇淋般,得到了些许缓解,就如同冰淇淋在口中甜美的融化,化作对未来美好憧憬。
门就在眼前,推开它,我便能再见到王丽了,这时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就像吃冰淇淋般,牙齿骤然被冰弄的酸痛,甜美的滋味也无法压抑住对未来的不安和惶恐。
就在这时,刺耳到额骨共振,牙齿根都要酸痛起来的高频声音响起!
一道铁笼从天花板落下,将我困锁其中。
我试探着碰了下铁笼,脑袋顿时炸裂般的疼起来,手臂上的皮肤好像要沸腾般咕咕的翻滚着,好像要转化成某种奇怪的形状。
正当我惊疑不定的时候,眼前研究所最深处的门缓缓打开了,一席白大褂面容严肃的王丽走了出来。
她平静的目光看的我心头一阵发慌,“怎么了?这是给我的惊喜吗?”我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对她笑道。
她微微侧身指向和“后脑”服务器一同封冻的王景道:“对不起了,陈歌,我要复活他。”
浅薄无情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响在我的心头却上惊涛骇浪。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你父亲也不愿意你为了他,让全人类和自己的女儿陷入险境啊!”
王丽平静的望着我道:“我对你说了两个谎。
我姓王,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谎言……”
此时我脑袋是懵的,实际上她不姓王,那又如何?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当她告诉我,她的第二个谎言时,我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这第一个谎。
04选择
每个人都会面对选择,你、我、所有人,在选择前,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选择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甚至在选择后,回顾往昔,凝望如今的结果,我们其实也无法判断,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所以面对重大选择,我往往会让AI帮我分析。
AI是万能的,如果让它做数学题的话,让它做一万个,它也能轻松给出一万个正确答案。
但前提是所有条件都“已知”。
现实和理想状态下的数学题不同,有太多未知的条件了,更有欺骗,告诉你假的信息,让你只能得到错误的答案。
她撒的第二个谎是“我是王景的女儿”。
“王丽”微微偏头,用那张苍老、严肃的脸望向我,那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复杂的情感。
“我不是王景的女儿,我是他的母亲。”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便说通了,女儿可能会抛弃父亲,爱人可能会喜新厌旧。
但母亲不会放弃她的孩子。
“……这张苍老的脸原来才是你的真正容貌啊。”我艰难的说道。
明明之前决定不要相信任何人,但现在我还是被“人”所骗。
我试图劝说她回心转意:“你的儿子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为他而死吧……”
她闻言却道:“是我希望他能活下来,哪怕那个世界没有我,我也希望景儿他能活下来!”
我彻底无语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我之前甚至愿意为她而死,但她的欺骗让我明白,哪怕相处这么多天,对她而言,我终究只是一个无法信赖的“外人”。
最后她用含有歉意的表情对我说:“不要碰铁笼子的栏杆,上面附着大量纳米机器人,你触碰它们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点情感波动,也会被它们视为你在命令它们,它们会把你改造成你潜意识中的怪物。
……你现在应该很恨我吧,恨的想要杀死我,等我复活景儿后,你可以触碰栏杆变成怪物,杀了我,也算对你的补偿了,但现在不行。
现在你的即使变成怪物,一时半会也无法突破这个笼子,等你突破笼子的时候,想必我也救出景儿了吧。”
说完她便不再理睬我,前往实验室,准备解封后脑,让王景复苏。
回顾过往的一生,我究竟在哪里选择错了?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或许我的诞生,所谓的巴洛克计划本身便是一种错误。
人类并不需要情感,哪怕无法前进,也好过堕落成感性驱使的野兽。
我拿出一根针剂对自己的脖子狠狠扎去。
地铁事件后,我甚至连自己的判断都害怕相信了,于是我做了这根针剂,它会彻底抑制我的情感,让我变得比新人类还要无情,完全由理性驱动,六根清净,不再有一丝情感。
没有一丝一毫欲求的我,自然不会激发铁笼上附着的纳米机器人,化作野兽的我可能打不开眼前的笼子,但拥有理性,可以使用工具的我却能轻松打开眼前的笼子。
我拿出武器破坏了后脑服务器,正当我想抓住“王丽”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了自杀。
看着她的尸体,原本会有的感情波动,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我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新人类之中,我把我的经历汇报上去,表示人类其实并不需要情感,情感只会让人沦为野兽。
本就没什么感情波动的新人类渐渐也接受了我的看法,放弃了巴洛克计划,转而开展“珍珠人”计划。
这个计划是进一步压抑人类的情感,这样的人类将会无欲无求,即使科技难以进步也没有关系,无欲则刚。
在珍珠人的时代,珍珠人唯一留下的冲动便是活下去,为了更好、更安全的活下去,珍珠人意图将除了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物都尽数消灭。
地表被涂上了一种洁白如珍珠表面的涂层,这种涂层之上任何生命都难以生存,哪怕是细菌也只能饿死,唯有珍珠人可以通过特殊装置从涂层之中汲取的营养活下去。
一千万年之后,珍珠人成功了,此时星球上除了珍珠人外已经没有其他生物了,珍珠人也把自己改造成洁白无瑕的状态,这个状态下,他们没有五官,只有触觉,他们在洁白的珍珠状涂层上滑动,享受绝美的触觉体验和无尽的营养来源,享受生命成了他们的唯一目的。
珍珠人以为这样的生活将持续到永远,但没有文明与个体能承载永恒的重量。
三十三亿年之后,太阳化作红巨星,如同传说中的恶魔,将珍珠涂层增生,扭曲如同巴洛克珍珠的星球吞没,珍珠人引以为傲的洁白涂层被膨胀的恒星所烧毁,遗留下来的唯有行星粗粝的石头表面。
为了更好的享受,人类创造了“后脑”,只要想要便能达成的世界,把人类本身扭曲成了怪物。
人类创造了规则又被规则所扭曲,最后沉沦于自己的规则之中。
荒芜无生命的行星之上,好似有恶魔在无声的尖啸,它是巴风特,吞噬理性,嘲笑智慧的恶魔,无数文明与之相斗都难逃落败。
凡有好的便使其坏,凡是繁荣的便让其腐烂。
它是巴风特,人类能赢它千万次,但终有一次会被败在它的手中,哪怕宇宙本身也终将落败,它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字的名字,你能猜到那是什么吗?
或许当初的人类在世界扭曲、相由心生的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或许“我”在最后做出不同的选择,会让这个故事有不同的结果。
但当选择适应扭曲,而不是将之战胜的时候,文明和个体便已经败了。
因为那时人放弃了人定胜天的规则,选择了野兽适者生存的规则。
与巴风特的博弈之中,野兽往往会被人类更快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