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积寺 (第2/2页)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吧。”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