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相见 (第2/2页)
“哼——”
一声低笑过后,一道尖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一个罪人,凭何要我饶命?”
一股寒颤从脊椎底下窜起,顾单钧茫然四顾,再回首,只见轿中纸人分毫不动,如同一个死物,并未开口。
另一个女声从一旁传来:
“说,你根本不知道顾辞山的尸首在何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诓骗顾昔潮,设下埋伏杀他,是不是?”
听到顾辞山这一名字,顾单钧明显愣住,屈身大拜道:
“九郎他追杀了我那么多年,我只是想用他大哥的尸首活命而已啊!”
垂头的瞬间,他似乎听到纸人的骨架在咯吱咯吱地响,好像是愤怒不已的颤动,散发着一股杀意。
“你竟敢骗我?”“罪该万死!”
不同的女声,都在说同一事,惊悚之感登峰造极。顾单钧霎时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女声,或年轻或垂老,或娇弱或蛮横,竟然皆是这位轿中贵人的传音。
此地厉鬼,皆唯她马首是瞻。
“惊扰了贵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把头垂得更低,瘫倒在地。
预料中的发难并未直冲着他而来,一道和颜悦色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刀上涂了毒,是想杀了顾昔潮?”
“是!正是!”他如同抓到一线生机,仰头道,“贵人也恨他吗?我可为贵人除害!那毒药,不出三月必然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我是恨他,但……”那声音轻柔如烟,却转而陡然变厉,“但毒杀顾昔潮,你还不配。”
“顾昔潮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杀他,你不配……”“你不配!”
似是有一片又一片的女鬼飘过他左右身侧,一道道女声在他耳边回荡开去,震耳欲聋。
顾单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哪能料到顾昔潮那小子竟然还有鬼神相助。今次他不仅杀不了他,还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然而顾昔潮,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活命的理由了。
他只得对着喜轿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道:
“我知错了,我即刻交出解药救他,贵人饶我一命罢!”
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如同生命的倒数。
静默了不知几刻,才听到又一个娇俏的女声笑道:
“可。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顾单钧哆哆嗦嗦地从襟口取出一颗药丸,双手捧上,谄媚一般递向了一动不动的嫁衣纸人:
“解药在此,只需服下便可无事。”
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抬眸,只见纸人袖口似是的微微拂动了一下。
顾单钧耸动的双肩沉了下来,轻舒一口气,再大拜道:
“谢、谢贵人不杀之恩!”
话音未落,他感到喉间猛然涌出一股腥热,他失措地抬手一摸,只看见满手鲜血横流。
他的双耳,双眼,鼻孔,嘴角等七窍正在慢慢地流出血来。
顾单钧身体僵硬,只能看着浑身的血汩汩地从没有伤口的身体里涌出,在青白的雪地上积起一个个血洼。
惊骇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失力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
“你,你出尔反尔!……”
女鬼们畅快无比,咯吱咯吱地大笑起来,为口不能言的纸人传音:
“兵者,诡道也,对付你这种小人,只需用计,何需守诺。就为告诉你,这天底下还有报应二字。”
“你害她们做了冤魂,就算顾昔潮奈何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必要你血债血偿!”
“放心,你暂时还死不了。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你……”
顾单钧早已吓得屎尿皆流,仍不死心,仍想活命,在厉鬼的尖啸声中,他竭力往外爬去,妄图逃离。
沈今鸾冷眼看着男人如蝼蚁一般无望地逃命,任由他垂死挣扎。
她死过一回,知道最难受的时候,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还没死,只能等死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日。
半空中有几团雾气朝她飘了过来,落到她身前,幻化成女子透明的裙裾,肆意飞扬。
众鬼娘子齐声向沈今鸾拜别道:
“我们手刃了仇人,大仇得报,心愿得偿,终于可以去轮回往生了。”
沈今鸾眼望欣然雀跃的鬼娘子,神容有几分黯然。
顾四叔最为可恨之处,是利用顾辞山的尸骨下落,引诱了顾昔潮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顺着找到父兄遗骨,以为可以了却执念,前去往生。
现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鬼相公那处衣冠冢里,他二哥的旧衣了。
想到她英年早逝的二哥,北疆战死的父兄,她今日凄惨的境遇,全拜当年的顾家人所赐。
有那么一瞬,沈今鸾真想毁了这颗解药,全然断了顾昔潮的生机。让他也尝尝她毒发死时痛彻五脏的滋味。
她透明的手在袖中摩挲着药丸,迟迟不决。
“我们可先走了,因为啊,你那个拜过堂的活人相公,寻不见你心急了,已找过来了。”
鬼娘子们衣裙摆动,掩嘴偷笑,对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崖口。
沈今鸾凝眸,望向大雾的尽头,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轮廓,被月色勾了银边,灼灼发亮。
虽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面容全陷在阴暗里,沈今鸾却一眼认了出来。
还真小瞧了顾昔潮,中毒后行路都艰难的人竟能只身从那崖底脱困。看来,她离去前那一句激将之语起了作用。
要是统领北疆的顾大将军就这么死了,未必太过可惜。
沈今鸾骤然收拢手心,将那一颗救命的解药藏于袖中。
将顾昔潮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滋味,真不可谓不美妙。
回到北疆这数日来,她在纸人里做低伏小,忍气吞声,被迫陪他演这出戏,已是厌烦至极。
也该是时候图穷现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