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北望千山飞雪长围 (第2/2页)
战场上最忌分心,而她不仅分心,还有些脱力。先前她拼命逃出围剿,几乎用光所有力气。
她奋战一天一夜,濒临极限。
但她不想。
她还登基。
她为杜兰泽全家翻案,有废除贱籍、取缔『妓』院,有改革田制、肃清烂账……啊,对,她也娶到谢云潇。
谢云潇也不能。
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的驸马。
守城的兵将暂未撤退,枉的烈士尚未阖眼。
华瑶的心中杂绪万千,剑下戾气四溢,顷刻又斩杀数十位敌军,她忽听见左良沛说:“我后,请您与小谢将军继续守住雍城。”
华瑶悚然一惊:“你说什?”
左良沛观望余索久。
他是东墙之下最不起眼的一位将军。
他穿着沉重的犀牛铠甲,拿刀的架势早不复最初的锐不可当。
他的左臂与大腿挂着炮伤与箭伤,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余索。他与戚归禾对视一眼,戚归禾明白他的深意,便对弟弟说一句戚家密语。
谢云潇有片刻的迟疑。他和大哥一同以疾剑飞刀为屏障,短暂困住余索。
随后,左良沛势要砍向余索的双腿,趁着余索略微低头的那一瞬,左良沛刺刀向上,刺中他的腹部,同时受他一刀,被他当空腰斩。
左良沛的下半身然跌落,血糊糊的肠滚进泥土中。他的上半身还抱着余索的双腿!
余索从未见过这种癫狂的法!此人的上下身分离,竟还能拼着残存的一口气,双臂如铁钳般紧紧夹住自己!纵使吃白铃铛那种止痛的『药』,也决计做不到这一步!
余索挥刀骂道:“疯!疯!”
他的轻功被这般耽误,再也躲不过谢云潇的剑光。须臾之,他的脖颈被谢云潇横切,垂之前,他心知避无可避,索『性』重重甩刀,挥出最后一招,要与谢云潇同归于尽。
他的力道重达千钧,这一击能挨上谢云潇,却被戚归禾挡在半路。他生生震断戚归禾的五根手指,戚归禾浑似毫无痛觉一般,又往他的心窝补一刀。
华瑶也赶来助阵。
她疾速一剑,削断余索的壮腰,使他再无回天之力。他被分尸而,尸块散落在各。
华瑶跳到半空,使尽全力,声用羯语呐喊:“你们的第一手,余索,!余索被我军分尸!你们的第一手,余索和他儿全!全被分尸!”
雍城的兵将半不懂羯语,杜兰泽却很精通。她抓紧时机,命令所有炮兵、弩兵、火兵不计一切价,万攻齐发,霎时,羯兵步步败退,士气大衰。
时值深夜,满都是尸首,既有梁人,也有羯人。
羯人的副将,主将击鼓收兵,欲要整军重发。
那些羯人退散之后,雍城终于有喘息之机。
谢云潇从尸首中扒出他的侍卫。他徒手提起几具冰凉的尸体,正要跳回城墙,华瑶拦住他:“云潇,你伤得太重,这些尸体,你先放着,我派人来运。”
谢云潇道:“他们是我的部下。”
华瑶点头:“我知道。”
谢云潇站在空旷的草野之,自言自语道:“我该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凉州。”他记得每一个人的生前样貌,甚至记得他们的父母来军营探望孩时的殷殷关切。
谢云潇的衣袖盈满血。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往下流淌。
华瑶心头一惊,忙道:“,不说!你先回城吧。”
谢云潇被华瑶拽回雍城,而戚归禾仍未离。
东境的夜空苍茫无垠,雅木湖畔冰封万,月亮冷冷挂在天上,银光落在戚归禾的足底。他慢慢走着,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草丛找到左良沛的下半身。
左良沛的上半身仍然紧锁着那位羯国第一手。戚归禾费很大的劲,才把左良沛的上半身取下来。
草丛繁盛而浓密,随处可见断肢残骸。戚归禾拼左良沛的尸体,为他卷上披风,严丝合缝盖住他断裂的腰腹。
凉州的将军不会无全尸。
凉州的将军会被他的亲友们安葬,葬在他拼守卫的家乡。
*
当夜,汤沃雪忙得一夜未眠。
她见到华瑶时,发现华瑶心力衰竭,差点以为自己保不住她。
幸,汤沃雪带许『药』材。她照顾完华瑶,再去看谢云潇,惊觉他伤得比华瑶更重。
汤沃雪在谢云潇的面前摆出一排金疮『药』,盯着他吃完所有的『药』,这才想起来一直『露』脸的戚归禾——他是戚家的大哥,镇国将军府的长公,早就习惯谦让。从小到大,他无论做什都要先让着弟弟妹妹。
夜幕幽深,乌云遮月,汤沃雪来不及提灯。
她闯破夜『色』,连奔带跑,冲进戚归禾的房。
果然,正如她预料的那般,戚归禾才是伤得最重的人。
戚归禾被重物击垮五脏六腑,右手的五根手指也被碾得粉碎。他看似平静坐在床边,稍一垂头,便呕出一口深红的浓血。
汤沃雪道:“躺下!你马上躺下。”
戚归禾冲她一笑:“辛苦,阿雪。”
汤沃雪的脾气比平常百倍不止。她柔声安慰他:“我不累,归禾,你躺过来,我给你施针,快,别磨蹭。”
这房舍宽敞而舒适,卧床铺着一层软被,熏着一点浅香,驱散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戚归禾沉沉躺下,眼皮沾满血和泥。他刚想闭眼,又见汤沃雪含着热泪,便问:“阿雪,为甚哭?”
汤沃雪眨眨眼,泪水滚落,流到他的脸上,像是下一场蒙蒙小雨。他尝到她的泪水,微苦,略咸,心却是甜的:“你为我哭。”又说:“不值得,阿雪别哭。”
汤沃雪边哭边说:“你闭嘴,不许讲话。”
他问:“我快吗?”
“不会,”汤沃雪道,“有我在,你不。”
他昏昏沉沉交待遗言:“我后,阿雪,你改嫁吧……”
“啊,”汤沃雪故意气他,“我要嫁给凉州的富商,孩随他姓,帮他全家治病。”
戚归禾有一丝怒意,还叮嘱道:“别让他欺负你。人能欺负阿雪……”
汤沃雪连续几针扎进他的大『穴』,拼尽全力救治他的心脉,他是手中的手,只要心脉尚存,就不会一命呜呼。她一边细想,一边说:“欺负我最的人就是你,你从小欺负我!我恨你。”
戚归禾默默经受她的指责,半晌后,才问:“阿雪为甚恨我?”
汤沃雪指尖施力,喃喃自语道:“你不准我给你治病。”
戚归禾唯恐她生气,忙道:“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
汤沃雪怒火中烧:“你现在也不懂事!伤成这幅样,不立即来看我,竟还一个人硬撑着。我同你说,你一回都不曾记住。”
“对不住,阿雪,”戚归禾咳出一口血,“别气,阿雪,是我不。”
他朦胧半醒,似酩酊大醉一场,浑身的骨头血肉都分崩离析。他还记挂着一件事:“你还恨我吗?”
汤沃雪剥下他全身的衣服,见他的胸膛布满紫『色』淤斑,她心头大骇,呢喃道:“由恨生痴,由痴生念,念念生灭,刹那不停,无有隔。”
戚归禾不通文墨,对她的这句话似懂非懂:“阿雪从哪读来的话?”
汤沃雪如实回答:“佛经的话,华瑶从前对我讲过。”
“阳华瑶?”戚归禾动一丝肝火,“等我病,我得和云潇说说,让他和他媳『妇』些商量,话不能『乱』讲。”
汤沃雪同时扎下他几处大脉,斩钉截铁道:“是,你一会,病体会痊愈,千万别闭眼,将军,算我求你。”
雍城的驿馆内灯火通明,医师们忙前跑后,所到之处,无不飘散『药』香。
华瑶穿过一片灯影,偷偷溜进谢云潇的房。她左手抱着小鹦鹉枕,右手拎着一袋金疮『药』,来他这找他睡觉。
谢云潇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华瑶悄悄撩他的被,躺到他的身侧,仅仅与他隔半尺。
她说:“我刚刚与另外几位将领商谈过退敌之计。”
“如何?”谢云潇问。
华瑶言简意赅道:“凶吉少。”
谢云潇再接话。华瑶又问:“你上过『药』吗?”
“自己上的,”谢云潇道,“止血。”
华瑶拉他的衣领:“是吗?让我看看。”
他道:“算,别看。”
华瑶豪爽大方道:“那我让齐风来照顾你吧。”
谢云潇不动声『色』回应道:“谢殿下关怀,与其让齐风照顾,不如让我在这。”
华瑶真不明白他为什对齐风的意见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