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市井混混身份成谜 (1)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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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谜中生谜
高速行驶四十多分钟驶下收费站,再走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
这里已经出了中州的地界,具体属于哪儿王雕不太清楚。他下车环视四周,是一个坐落在稀落村镇间的厂房。中州的轻工业和小手工业发达,像这样简易廉价而且周边劳动力又好找的加工厂遍地都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不稀奇就对了,这是骗子做局首要守则,只有把你的意图掩饰得平淡无奇,才不会引人注意,掩饰得越好,骗局存在的时间才能越长,做局的收获也才会越大。
哗的一声,门开,安叔和跟班带着王雕和包神星进了仓库,里面成箱的东西码了四五米高,几个垛堆得像小山一样。包神星看得云里雾里,由贼转骗时日尚短,他也不敢发问,生怕惹人笑话,只是贼溜溜地打量“安叔”。“安叔”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皮鞋很旧,衣服样式有点土,面相有点木讷,脸色灰暗,不像做骗人的,倒像花圈纸扎店做死人生意的,有没有生意都哭丧着脸。
安叔回过头来,打量了包神星一眼,顺口问:“扑风的雏?”
嘶,包神星一吸凉气,心里骂了一句,今天是第二个人看出他的来路了。
王雕点点头,介绍道:“憨炮,我们是上下铺的狱友,带着他寻点活儿。”
安叔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连入行考验都没有,让包神星对骗子这一行大失所望了。仓库里,安叔招手示意两人近前,把箱子往桌上一拎,打开,瓶瓶罐罐十几种花样。他示意王雕去看,道:“新盘新生意,我打赌你看不懂。”
“哟!安叔,这老一套了,忽悠老头儿老太太那活儿吧,弄俩钱还容易点,这美容、化妆、保健、护肤的,不好做啊。”王雕瞬间反应过来了,上回被逮着就是“非法经营罪”,就是因为拉了一车三无产品被警察给逮了个正着。
“做局嘛,不是老瓶装新酒,就是新瓶装老酒,往根上还不都是击鼓传花那一套……嗨,小子,看明白了吗?”安叔说着,随口问包神星。包神星正拿着一瓶像洗发液的玩意儿瞅,他摇摇头:“我不认识字。”
“那是英文,我也不认识,背面有汉字。”安叔提醒道。
包神星为难地回答:“汉字我也认识得不多。”
跟班和王雕噗地笑了,安叔却没有嫌弃,安慰道:“哦,别灰心,这行不讲究,总认识钱吧?”
“那肯定认识啊。”包神星道。
“那就行了,干这没问题。”安叔道,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似乎在等人,刚要拨电话,车声就响了,一辆奔驰轿车驶进了院子。下车的司机是个脑袋大、脖子粗、腆着肚子的男子,满脸堆笑地张开手,上前要和安叔拥抱。安叔掂着他的下巴,揪着双下巴那块肉拽着没拥抱成。这人哎哟哟喊疼,安叔却是厌烦似的道:“把你耗子会那套收起来……这我大侄和他朋友,暗活儿交给他们干,绝对放心。这是张总,今天起是你俩的老板。”
“那个,老安……”张总这个胖子打量了包神星和王雕两眼,两人刚挨了揍,惨兮兮的不入眼,明显被嫌弃了。就听他不确定地问:“明暗两条线,暗线上这道活儿只要漏了,那咱们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就这两个人……”
“你不知道我大侄的本事,在中州地界,两百两千的人都给你聚得到,呵呵。”安叔道。
张胖子想了想,点头道:“那成,听你的,赔了也算你的。”
“你个王八蛋,开干吧,到收盘的时候我再找你,到时候就怕你收都舍不得收。”安叔摆了摆手,叫着跟班上车走人了。眼看着车冒着一溜烟不见影了,包神星还没明白过来,比想象中简单多了啊!
“来来来,你们俩过来,出库送货你不用管,记住这条路,以后从中州到这儿你俩得常来,车给你准备好了,有驾照吗?”张胖子问。
包神星和王雕摇头。
“那就好,回头自己去买个假的。”张胖子继续道,“身份证多买几张假的,你叔说你有路子……就你们俩可不行,你回头得多找些人,每个人多申请几个手机号微信……最好不要找公务员啦、单位职工啦之类的人,要找一些履历不黑不白、社会上混的,但也不能是作奸犯事背案子的。”
“这要求怎么听着我都符合啊?怪不得我见面就入职了。”包神星听得乐滋滋的,不由自主地叹道,可不料打断了张老板的话,他谄媚着赶紧解释,“老板,您说。”
“已经说完了。你们俩把咱们这九大类八十多种产品认认,别搞错了。”张胖子道。
王雕心虚地插了句:“老板,不是假货吧?那可不中。”
“哈哈……”张胖子公鸭嗓子长笑几声,道,“你随便看,随便找,从营业执照到产品条码再到生产厂家,要有一样假的,我这脑袋割下来给你……自己看,看完去领车领钱开工。”
许是这句话有点让张老板不高兴了,他腆着肚子到仓库外去了。人一走,包神星心虚地问:“卖假货判得重不?”
“那倒不重。”王雕仰头看看,又补充道,“可架不住量多呀,我一车判了小一年,这得几十车拉呀。”
“别净吓唬,我觉得不会有假,瞧这做工多高大上啊……哎,对了,你叔说张老板是什么耗子会的?”包神星问。
“传销。”王雕道。
一想这个暗语倒挺传神的,包神星想了想,也有点不放心了。他追着王雕道:“我知道个法子,那不上网能查吗……看我的……”
搬着箱子,他拣了几样产品,这法子王雕也会,接过了包神星的破手机,扫码,正常;查生产厂家,没问题;企业条码,没问题。甚至查标注的地址都没问题,电子地图上都能找到这个厂家的地址的标注。
什么都没问题,王雕就有问题了。监狱里蹲了一年,难不成真退化了?骗了部手机,怎么被人追到揍了一顿还没想清楚,现在连同行的组局,也看不明白了?
娜日丽和程一丁是快下班时返回反诈骗中心的,两人回到办公室,意外地发现俞主任居然在场,而且还坐在向小园的位置上思考着什么。
“你们俩也来,歇会儿吃饭,反正跟丢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向小园招着手。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娜日丽出声道:“对不起,上岗第一天就出洋相了。”
“那种情况你要跟上去才是出洋相。”俞骏开口了,摆手让座,就听他说道,“那人你们俩看清了没有?感觉是什么来路?”
他说着,一点鼠标,身后的墙上就投影了一个影像,短发、墨镜、红上衣,看得出脸形线条硬朗,蛮帅的一个小伙子。这张脸程一丁记忆犹新,不过他清楚反诈骗中心的大数据水平,不敢妄下定论。
“城府不要那么深,我不是考你,是我被考住了。那俩人我一查就着,这个人我现在查不着,邪了。”俞骏郁闷道,郁闷间叼上了一根烟刚要点,看见两位女士,又烦躁地放下了。
向小园看着两位外勤不相信,笑道:“不是开玩笑。罪案信息库没有,可比对照片的大数据库没有,全市在册的辅协警、刑警里,没有。理论上,我们的数据找个人不应该这么难,除非他根本不是中州人。”
“但要不是中州人,那问题就更大了,恰巧认识傻雕?就算认识也不能恰巧知道傻雕在上马村一带啊。”俞骏道。
娜日丽不解道:“把钱加多和络卿相叫过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不不不,那就没意思了。我的兴趣在于,这个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傻雕的。钱加多和傻雕碰面被骗,这是个随机的偶然事件,那么,总不能这个人找到傻雕也是偶然事件吧?”俞骏道。
程一丁有点蒙,脱口问:“意义何在?”
“你们跟着这个目标磕磕绊绊,也就盯上了手机号,这几天才顺当了点,可这三个货呢?直捣黄龙就把人给摁了,不但把丢的手机给找回了,我估计把骗子都洗劫了一遍……哎哟,这人才呀!”俞骏两眼发光,表情从未这么夸张过。
“是不是他们进入罪案库查询王雕了?”程一丁道。
向小园摇摇头:“如果那样,现在该传唤钱加多和络卿相,这种违纪,处分很重的,像钱加多这样的协警和络卿相这种刚转正的民警根本扛不动。他们知道轻重。”
“是啊,怎么逮着王雕的?”娜日丽也迷茫了。
“我再回溯一遍,其实时间比想象中短,钱加多和络卿相是近中午的时候才和这个人一起来到五纺路的,他们进了家具店,这招很聪明,家具店的摄像头朝外,他们应该从这里找到了王雕和包神星的体貌……但是接下来就不明白了,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去吃饭了,吃完饭直插上马村,后来的你们就知道了。”向小园回溯着,那个关键节点,却无从解释了。
“就算找到这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非给两位找回手机的基层民警定罪?就因为打了个骗子?”程一丁道。
“打人毕竟是不对的。”俞骏慢条斯理道,“双方都没有报案,我才懒得管那么长呢。这么说吧老程,假设你的手机,不,你这长相不会成为侵害目标——假如你们向组长的手机在吃饭的时候被人骗走了,就那么匆匆一瞥,你能在几个小时内找到人并找回手机吗?条件是不使用天网、不使用你的警察身份,单凭你的经验。”
想了想,程一丁摇摇头,以他的经验,还达不到这种水平。
“这就是意义所在了。我们在摧毁任何一种类型的犯罪组织时,总要花时间去了解它的人员构成、作案手段、人员来源、行为模式等,摸得越清,我们侦查就越轻松。咱们反诈骗中心现在是设备精良、人才济济,唯一的缺陷就是成立时间尚短,没有现成的经验和模式可供借鉴,所以我们在和千变万化的诈骗者交锋时,才感觉到非常吃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俞骏说着,难得地笑了,指着向小园抛砖引玉。
向小园道:“这应该也是上级的意思,我们不但要加大打击涉众诈骗的力度,还要培养一支熟悉此类犯罪每个组成因素的警员,最终能从根上铲除它们。”
娜日丽直咧嘴:“啊?意义这么重大啊,直接抓回来不就行了?”
“喏,就凭人家揍了傻雕一顿,你说你跟人家谈谈呢,还是拘留十五天?”俞骏道。
听得程一丁和娜日丽笑了。程一丁有点不服,道:“至于吗?我觉得就是一个市井混混而已,应该差不多和王雕是一类货色,总不能让我们向这种人请教吧?”
“这样吧,今天我请客,反正目标也丢了,咱们吃完干件吃饱了撑的事,核实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打赌,老程,你肯定猜错了,向组长,你也对不了,包括我们这个办公室内所有的人,也包括我,应该没人能猜对。”俞骏起身道。
“为什么?很少见您这么自信地拿悲观当赌注。”向小园道。今天全盘失利,却是建组以来气氛最好的时候。
众人一笑。俞骏一点儿也不介意地解释道:“找王雕这件事要是个四五十岁的老痞子做的我倒不奇怪,人渣堆里找着个渣人那叫轻车熟路,可这个人年纪不对,总不能生下来就在人渣堆里,而且还出淤泥而不染一点案底没有吧?真有什么案底,咱们两名警察也不至于还和他有这么深的交情……这种人要不挑战我的经验和认知,那我会失望的。”
众人笑着跟着出来了,刚上车就发生了一件挑战认知的事,前方追踪的邹喜男和陆虎发回了一段视频,偷拍的地点是小商品城。视频里,那男子已经化身小商贩,手里扬着一大把笔正在卖力地叫卖,笔倒不稀罕,就词听得稀罕:
“黑金笔,合格产品才出厂;你看我,长得善,骗人买卖咱不干。
“好货天天到,就怕买不到;好货天天有,就怕不出手。
“咱这笔,家家户户都用它。买不买不要紧,了解一下新产品,往前走的别后退,了解产品不收费。
“一分钱一分货,来的都是回头客……买一送十,买得越多送得越多……”
声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人的形象也大变了,墨镜换成了普通眼镜,像个勤工俭学的莘莘学子,还真别说,这回猜对了,他自报家门就是大学生业余时间出来卖笔挣学费,为了完成学业将来报效祖国回馈社会。
听到这茬儿,俞骏这一车四人齐齐笑得直哆嗦……
粉墨变身,换装登场
因为毗邻几所学校的缘故,文苑北路小商品城专辟了一处文化用品批发摊位,书本、作业本、笔、教辅、读物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每天傍晚时分是最热闹的一段时间,进货的小摊主、图个便宜直接来买的家长和学生,把这里变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最热闹的还是老侯的摊位,化装摄录的陆虎无意中听到了附近一家摊位老板羡慕嫉妒恨的牢骚,说是老侯那孙子不知道在哪儿雇了个临时促销的,这一对孙子卖的那破笔把市场行情都搅乱了。
陆虎诧异暗笑间,又一波促销开始了:
“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深圳制笔厂黑金笔买笔送笔芯促销活动现场,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款非常漂亮实用的黑金笔,这款笔书写稳定,不变色、不褪色……说得美,夸得大,不如过来现场画一画;黑金笔,它不贵,买它不用开个家庭会;钱是一张纸,花了它才值,钱是王八蛋,会花才会赚……三元一支送十支笔芯;五元两支送二十支笔芯。”
这么低的价格,陆虎真不知道利润何在,反正那儿叫卖得起劲,买的人络绎不绝,一个秃头男和一个摊员收钱都来不及。人一多,那已经换装的红衣男又在火上浇油了,就听他抑扬顿挫地叫卖着:
“不用挑,不用找,个个都是一样好;咱这笔,外观浪,用它写字保证棒;一分钱,一分货,来的都是回头客……几块钱你不敢花,啥时才能当企业家;不当家,不做主,只能给人当保姆……考清华,考北大,黑金笔都能拿得下。俺当年就是没有黑金笔,只能考上中大,但是俺胜不骄,败不馁,还要好好卖笔完成学业,将来报效祖国回馈社会……三元一支送十支,五元两支送二十支,机会不是天天有,该出手时就出手;机会不是常常在,要买要带就赶快……俺是业余时间代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邹喜男佯作观望,从摊位前走过,不料被叫卖的斗十方一把拉住了。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和“目标”面对面,邹喜男结结实实吓一跳。不料那人热情道:“这位大哥,我看你天阔地方、浓眉大眼,咋看都是大领导,对不对?”
“大领导就要买你的笔吗?”邹喜男哭笑不得。
斗十方一个响指,喜出望外就着话头道:“对啦,还是大哥爽快,花少钱买好货,不买就是你的错,一看大哥就识货,一支三块钱,我就不信大哥你家不当,看您这样科长处长迟早上。”
“我不买……”
“几块钱毛毛雨,谁也不可能买不起……你要买不起我送你,客气啥嘛?一看您就是领导深入群众,回头签个名、写个报告,就用咱这黑金笔。哎妈呀,那就咋形容呢?落笔惊风雨,书成泣鬼神……说的就是咱这黑金笔。”
图便宜挑笔的人都在哈哈笑,这货的钢牙利嘴嘚啵不停,邹喜男根本插不进话,而且还被人把两包笔硬塞到手里,这要硬放回去,不就应了“大哥家不当”“买不起”的茬儿?犹豫间,斗十方又拿了两包突然一问:“大哥,不够吧?要不再加两支?”
“不加,不加。”邹喜男赶紧道。
“哦。”正中下怀的斗十方说道,“就要这两支啊,五块钱。”
“啊?我……”
“收钱,五块。”
“咦……这……”
邹喜男直接被推到收款的小姑娘面前。总不能因为五块钱驳自己“大领导”的面子吧,邹喜男悻悻地扫码付了五块钱。那男子似乎还嫌不够,又追问:“咦,大哥,你哪单位的?办公用品要不再选点?我给你最低批发价优惠,可以开票。”
话音未落,邹喜男早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两人退出了市场,在距离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找了个吃烩面的小餐馆,邹喜男郁闷地把两个塑料包装的笔放桌上,陆虎一讲经过,听得就餐几人差点喷饭。俞骏拿着笔抽出来,确实是中性笔,也确实送了十支笔芯。他好奇地问:“说起来不贵啊,平时买支笔不也得两三块钱?人家还送十支笔芯呢,这么便宜咋赚钱呢?”
“没听人家说,咱这人,长得善,骗人买卖咱不干,没赚大家一分钱。”向小园学着斗十方的口吻笑道。
不料俞骏可识破机关了,他拿着笔在烟盒纸上画着画着,笔迹就断了,再写写又有了,然后又断了。俞骏悻然扔到桌上,道:“劣质产品,怪不得这么便宜。”
吃饭的几人又是笑不自胜。邹喜男且吃且道:“小市场还不都这样?图个便宜……主任,您怎么也亲自来了?”
“我们这不好奇吗?能找着傻雕,出手又狠又准,本以为是个有涉黑背景的角色,路上大家还猜了,结果谁也没猜着,是个卖笔的。”俞骏道。
陆虎道:“应该是临时活儿吧,有其他身份。”
“有其他身份的也不至于干这活儿呀。”程一丁道,他举手提醒着,“我吃完了,先去盯着。大邹,你照过面了,别和目标再见第二次。”
这是把斗十方当目标了,但不是嫌疑目标,自然也没有那么正式,只是大家被这个谜一样的好奇勾着,反而比平时追踪其他目标有意思。向小园也把玩了几下“黑金笔”,笑着问道:“陆虎,你觉得和咱们行内两名民警打交道的这位,是什么人?”
“就是个无业游民吧。”陆虎如是判断道。
“哪一类的无业游民?”向小园又问。
“向组,主任都猜不透的事,我能比主任强?”陆虎示意着发愣的俞骏道。
“拍马屁得注意力度,你这么狠就成鞭策了……你们注意他说话的语气、用词、神态这些套路了没有?”俞骏问。众人笑又愕,更蒙了。
“看……注意看,听。”俞骏放着斗十方声情并茂的推销。娜日丽看着看着,突然脱口道:“好像是地摊那种顺口溜,反正就是扯七扯八,故意逗个乐子,捎带就把东西推销了。”
“对喽,这叫万能口……过去也就是那种走街串巷推销的通用词,好像叫‘讲口’,以前城市没有规划时,经常有这种人出现,卖磨刀器啊、擦窗器、菜擦子、节能灯、玻璃刀什么的,基本都是劣质、滞销的货,便宜,反正被骗了也就几块钱的事,没人较真。”俞骏道。这么一说,大家明白了,似乎是把“江湖讲口”嫁接到这种推销上了。俞骏摁了录音机的暂停键判断道:“这就符合此人的气质了,应该是从小在市井江湖环境里成长的,和正常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
“那还是没法解释他是如何迅速找到王雕的。”向小园道。
“其实,所谓‘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初衷也不纯粹就是骗子,这个传说起于晚清,无非是乱世中讨口饭吃,比如金,是指算卦看相,金口指点;挂,是指有傍身奇术,像开挂一样,多数是江湖魔术师;评,是评书,就是玩溜嘴皮子的……之所以后来发展到都成了骗子,无非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饱暖又思淫欲,坏了初衷而已。”俞骏道。
“这中间有断代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现在又借助网络死灰复燃,难道又传承保留下来了?”向小园质疑道。
“无非玩弄智商而已。以我的经验,骗子比被骗的人平均学历还要低,没有受过高中以上教育的占到百分之六十以上。骗子的主力军是小学和初中文化的,占百分之四十……这一类都是没有机会树立正确三观的。那么在策划和组织的层面,总喜欢给他们的追随者一个目标、一种氛围,就像那些粗放起家之后的企业,总在构造企业文化,把自己包装得高大上一样,这种情况下,曾经传说的‘金评彩挂风马燕雀’自然就成为这些人糊弄手下的不二之选了。”俞骏道。
向小园马上质疑道:“以你这种论调,所谓金瘸子就应该是子虚乌有,不应该存在了,因为他在网络时代以前就很有名。”
“应该是借名。按时间算,如果有这个人,年龄该有六七十岁了……哎哟,这题跑火星了,说说近的,这说……说什么呢?”
众人听得入神,可不料俞骏思维短路,语结了。毕竟不在那种环境中,靠想象和判断,是说不清来龙去脉的。
这时候,传来了程一丁的最新消息,“目标”的推销快结束了,要撤,询问是否继续追踪……
推销这活儿不好干,一场下来口干舌燥外加一身汗,两个多小时的推销,几大箱黑金笔只剩下一堆瓦楞纸板,秃老侯乐滋滋地看着微信收款,边蘸唾沫边数着零钱。斗十方蹲在摊位边吃着面皮,吃饭很快,不但饿,而且渴,就连矿泉水也已经喝了大半瓶。
喝着时,一摞零票递到了他面前。他拿着数了数,没数完就勃然大怒:“怎么还是四百?不是说好了卖完有奖金吗?我可来了七八趟了,路费都搭了多少了?”
“经常迟到,奖金扣了。”秃老侯头也不回地道。
“嗨,我迟到又没误事。那还常加班呢,你咋不说呢?”斗十方辩道。
“啧啧……钱能挣得完啊?差不多就行了。”秃老侯嘴唇吧嗒着,“不要成本啦?不要人情啦?人不能老往钱眼里掉啊!”
“少扯,你压根儿就在钱眼里没出来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黑金笔是哪家店倒闭扫的尾货,几年前的劣质产品,根本卖不了,整这批货你掏钱了没有都没准,我可都给你变成钱了。”斗十方怒斥着秃老侯的奸商嘴脸。
奸商骂奸商,谁也不嫌脏,秃老侯反骂着:“放屁,没我这尾货,你卖什么?谁给你开一小时两百块这么高的工资?双赢才能合作长远,没平台你个人算个屁!”
“老侯,你个孙子等着,等你下回再找我,王八蛋才给你干活儿。”斗十方气得没治了。
秃老侯咧嘴一笑,不恼不急地劝着:“下回再说下回,到时候给你加钱。”
“啊呸,信你才见鬼,奸商。”斗十方扔下碗,揣起钱,走了。
“嘿嘿,奸商见鬼,谁也不吓谁。咱们不一家人嘛,瞧你生啥气呢!”
背后,秃老侯一点儿也不着恼地??回去了,笑呵呵地没皮没脸地把斗十方送走了。
来时是黄昏初至,去时已经是万家灯火,抬头时,却看不到满天星光,左右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行人,身处其间的人,如果停下来片刻思考,可能会在热闹中感觉到寂寞,可能在光鲜里感觉到凄凉,亦可能在熙熙攘攘中感觉到孤独和迷茫。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根本停不下来,斗十方似乎就是这样。他匆匆登上公交车的身影落在程一丁眼中,这位阅人无数的刑警没来由地叹了句:“目标是错的。”
“为什么?”娜日丽没明白。
“捞偏门的来钱都很容易,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干推销笔这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的活。”程一丁道。
娜日丽驾着车跟上了公交,她瞥了眼副驾上的程一丁。不知道是职业原因还是生活原因,这位老大哥总显得面色愁苦。她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程哥,单凭一个表象,无法推测出这人是不是有犯罪倾向吧?”
“嗯,但也不全对,有时候单凭一个细节,就可以知道一个人的本质。”程一丁道。
“您指这个目标?什么细节?”娜日丽求教道。
“蹲在货摊后头吃面皮的细节。”程一丁道。
“那能说明什么?”娜日丽问。
“钱赚得容易才会花得潇洒,花得这么抠呢,那就说明赚得辛苦。既然是赚辛苦钱的,那这个就肯定不是目标。小摊那巨难吃的面皮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化得了的。”程一丁道。
这充满着生活智慧的判断虽然依据不足,但听上去颇有道理。娜日丽想想有点被说服了,不多会儿又问:“那您说,接下来该着回家了吧?说不定是个漂在中州的三无人员。”
无固定住所,无固定职业,无登记身份,这种外来人口在警务里是高危群体,一直找不到这个人身份,答案已经隐约指向这个方向。程一丁思忖道:“这我就说不上来了,要说捞偏门的,这人不像,可要说中规中矩讨生活的,似乎也不像。”
“又看到什么细节了?”娜日丽好奇道。
“表情,生活和境遇还不都写在脸上?你看他笑得这么开怀,忙得这么有激情,蹦得这么欢实,绝对是一个对生活非常乐观的人,但和赚这种辛苦钱似乎又不搭调了。你想啊,别说普通人了,就比如咱们,忙得没日没夜,累得死去活来,挣点菲薄收入,哪个不是牢骚满腹?咱不说官面话啊,工作几年下来,难道你还像当初那么乐观激情?”程一丁问。
娜日丽呵呵笑了,不置可否,不过似乎被程一丁说服了,驾着车良久未语。说起来也确实牢骚满腹,明明是下班时间了,可因为领导的心血来潮,还就偏偏做着这无用功,追着一个身份不明的无业游民满中州溜达。
跟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又见到了,那人在体育路站台下车,一路小跑着往国奥街方向奔。这肯定不是锻炼,也肯定不是回家,国奥街是商业一条街,夜晚比白天热闹。穿过一条步行街时,车开不过去了,程一丁下车跟了上去。那人蹿得极快,程一丁差点又一次丢了目标。等娜日丽追上去找到蹲在一处便利店喘气的程一丁时,目标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又丢了?”娜日丽懊丧地问。
“没丢,在那里面。”程一丁指指远处。
拐路不远,几个霓虹大字在夜里格外醒目:嘻哈帮KTV。
娜日丽笑道:“看看,程哥,你猜错了吧?二十啷当的小伙没您想的那么复杂,赚钱拼命、花钱潇洒是惯常准则。您去过这种地方没有?”
“有。”程一丁道。不料程一丁又补充道,“抓捕时去过。”
“呵呵,那你就错失真相了。”娜日丽道。
“什么真相?”程一丁不解。
娜日丽解释道:“跳跳舞,喝喝酒,泡泡妞,对上眼喝晕乎了就到附近开个房,还能有什么呀?”
“这不可能,泡个妞至于用咱们体能测试的速度跑?捉奸也猴急不到这程度啊,把我给累的。”程一丁擦着汗,这口气才舒缓过来。他的判断惹得娜日丽笑到花枝乱颤。两人商议了下,又回报给了后面的一组。两组人碰面了,等了很久都不见“目标”出现。四人一商议,分批进了这个娱乐场所一探究竟……
能说会唱,嗨翻夜场
“这个KTV被查过没有?”俞骏问。
翻查着警务通手机的向小园看着说了句:“查过,去年十一月,涉嫌容留吸毒,封停三个月整顿后重新开业。”
“嗯,打黑除恶以来,涉毒涉黄的场所基本绝迹了,他到这里面干什么?”俞骏好奇自问,回头看看向小园。两人都被好奇牵着鬼使神差来了,却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向小园耸耸肩,回道:“警务人员未经允许不得出入这种娱乐场所,我对这种环境一无所知。”
“那走,进去看看呗,我允许了……美女在这种环境里,是挺受欢迎的。”俞骏笑着道。
“纠正一句,是在大多数环境都受欢迎。”向小园道。
她领先一步,倒比俞骏先进去了。俞骏愕了下,然后讪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去了。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酒味,混合着各种香水以及体味,空气有点闷,不过音乐劲爆,灯光炫目,很快你会忘了这点不适,或被袒胸长腿的妹子吸引目光,或被摇头晃脑的DJ帅哥勾走眼神。穿着兔女郎服装的酒水妹娴熟地把各种或瓶或杯的酒水准确地递到桌上、乐池,或者就在吧台附近的客人手里。舞池中央此时正有几个辣妹跳着热舞,不过似乎反响并不算大,毕竟这类生意的门道,内行外行都清楚,谁也不是真喝酒或者看跳舞来的不是?
向小园拒绝了一位男子的邀请,又一位不死心的朝她而来,准备搭讪时,被俞骏插在中间了。他拉着向小园坐到了娜丽日、程一丁、邹喜男一桌上。方坐下,侧头时,那个不死心的男子还向她的方向和同伴指指点点,不过被向小园直接无视了。
“见着人了吗?”俞骏凑近了问邹喜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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