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第161节 (第2/2页)
李朝歌已经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了。
十年过去,曾经威震朝堂的女皇已垂垂老矣。她睡了一觉,半夜时,突然被一阵寒气惊醒。女皇听到外面有混乱声,她撩开床帐,声音老迈沙哑,问:“六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应话声。女皇心里轻轻一咯噔,她知道,六郎张燕昌已经凶多吉少了。
宰相簇拥着太子李怀冲进来,李怀一看母亲正眼眸沉沉地盯着他,吓得腿肚子一软,当即就要退出去。他被臣子们强行拉回来,牵头政变的宰相对女皇施了一礼,说:“圣上,张燕昌谋反,已经臣等诛杀。臣担心走漏消息,故而没有提前禀明圣人。臣等在皇宫禁地诛杀逆贼,打扰圣人养病,实在罪该万死。”
女皇从床上坐起来,她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但那双眼睛依然犀利如鹰。她缓慢扫过众人,经过李怀时,李怀明显瑟缩了一下。
女皇沉沉问:“这是你指使的吗?既然六郎谋反,那朕便不再追究,现在,你回东宫去吧。”
李怀面露犹豫,真的开始考虑女皇的话。宰相暗暗骂了一声,他们已经举兵闯到圣前,若是退出去,哪还有身家性命在?宰相再次行礼,强硬地对女皇说道:“圣上,当初高宗将太子托付于您,如今太子年纪已长,膝下有儿有女,却一直在东宫当储君。天下臣民思念李家久矣,请女皇归政于太子。”
宰相说完,女皇并没有反应。他斗胆微微抬起眼睛,发现女皇看着窗户的方向,连李怀也惊愕地瞪着那里。
宰相壮着胆子转过视线,看到窗边帷幔四垂。外面一阵寒风吹过,掀起了纱幔,也露出了后面的人影。
李怀惊骇至极,脱口而出:“李朝歌!”
说出这个名字后,女皇眼睛似乎湿润了片刻,嗓子中缓缓低语:“你果真回来了。”
又一阵冷气袭来,帷幔像风帆一样鼓鼓飞起。等风平息后,士兵握着刀,壮着胆子掀开帷幔,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唯有寒气弥漫在窗前,仿佛刚才那个人影,只是众人错觉。
广宁公主府,李常乐焦灼地在地上走动,不停朝外面张望。屋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李常乐一惊,手里的佛珠掉到地上,一瞬间仿佛连血液都凉了:“外面怎么样了?”
来人擦干额头的细汗,说:“回禀公主,太子成了。”
李常乐身上的血液这才开始流动,她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坐塌上,顿时觉得浑身发软。她缓了一会,问:“女皇呢?”
“女皇被围困集仙殿,已经同意写制书,传位于太子殿下。”
盼望了太久,等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李常乐几乎不敢相信。她愣了许久,自己喃喃:“这就成了?真的不是我做梦吗?”
报信的人表情犹豫,似乎还有其他事。李常乐见状,厉声斥道:“还有什么事,一同报来。若是敢隐瞒,本宫绝不会轻饶你!”
报信人战战兢兢,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回禀广宁公主,太子及前线官兵,似乎在集仙殿看到了……盛元公主殿下。”
李常乐霍得瞪大眼睛:“谁?”
李朝歌从集仙殿离开后,没有停留,直接往自己的公主府走去。她对这座皇城再无牵挂,之所以回来,只是和曾经的故人道个别罢了。或许是众人知道李朝歌没死,或许是女皇对李朝歌有愧,不管是什么原因,盛元公主府依然留着。
李朝歌进门,主人离去十年,府邸里空空荡荡,毫无人气,但摆设一如往昔,依然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没有人敢侵占李朝歌的旧府,故而,这里也成了最后一片净土。李朝歌避开人群,静静漫步在公主府中。府中侍女大部分还是当年她在时的那些,但她们变老了很多,曾经连男女之事都听不懂的少女眼角爬上细纹。她们围坐在门槛前,低声闲话。
即便府邸已无主人,她们依然按着曾经的规矩,夜夜在主院守夜。侍女们的世界只有这么大,聊来聊去,话题还是离不开旧主。
“公主和驸马离开,已有十年了吧。”侍女拨弄着炭盆,长长叹道,“不知不觉,都十年了。”
“海棠姐姐,今日宫城似乎有动静……”
“有没有动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被称为海棠的侍女悠悠说道,“我们只是替主子守着家罢了,若哪日公主驸马回来,总不至于无处落脚。无论外面的人是谁,总不敢对这座宅子动手。”
另一个侍女一想也是,便不再关心外面的政变。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去,海棠絮絮道:“当年公主和驸马真是神仙眷侣,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达官贵人,再没一对夫妻能像他们那样,风姿玉骨,默契天成。”
“可惜天妒佳偶,公主和驸马早早就去了。”
海棠摇头,动作幅度虽小,但语气颇为坚决:“我总觉得,公主和驸马没死,而是去天上做神仙了。”
“但城里人都说公主和驸马在那场战乱中死了。仗虽然胜了,人却没有回来。”
海棠依然摇头:“你是后面来的,没见过公主和驸马,会这样想也难怪。你若是见过他们,绝不会相信,那样美丽强大的两个人,会死在区区战乱中。”
另一个侍女无意瞥见后面的影子,吓了一跳:“有人?”
海棠应声回头,此时风吹散乌云,月光投注在地上,屏风后朦朦胧胧映出一道剪影。海棠怔了下,赶紧揉眼睛,而屏风后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侍女吓得不轻:“刚才那是谁?”
海棠喃喃:“公主……”
“海棠姐姐,你说谁?”
海棠眼眶中忽然盈上泪:“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旁边的侍女将信将疑:“真的吗?今夜外面风大,可能是树影子吧。就算真的是盛元公主,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身形还如少女一般……”
……
李朝歌从公主府主院出来,从屋檐上踩过,轻巧落到偏院里。这里是他们刚成婚时,顾明恪自己居住的院落。主院依然有人守着,但这座院子萧条已久,早被人忘了。
也幸亏这里被人遗忘,李朝歌才能安安静静待一会。她推开门,静静打量着屋子。里面还维持顾明恪离开时的样子,连书案上的卷册都没有收起。看得出来主人走时只以为出一趟短门,回来会继续看,所以连书卷都没有收拾。
谁知道,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呢。
李朝歌走入屋内,怀念地划过每一样东西。这里处处都是顾明恪的气息,李朝歌都能想象到,他是如何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她渐渐走到桌案边,手指拂过书卷,划出长长的一道灰痕。
李朝歌感受到手指上的灰,忽然感觉到不对。她会干出将没看完的书顺手扔在桌子上的事,但顾明恪会吗?
李朝歌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扑通扑通,声音震得她全身一阵紧缩。他不会,他一定会整整齐齐地收起来,哪怕只是出去片刻。
李朝歌记得,出征前一夜,顾明恪为了躲清静,特意搬到这个院子。既然他明知自己要随军出征,归期不定,为何会把卷轴堆在桌子上?
仿佛,是故意留在这里,等谁回来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