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 (第2/2页)
高澄的嘴角弯了弯,想苦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只是做了一个很别扭的表情,“我其实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也不想和你分开。只不过,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什么‘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的,更不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结婚生子,相恋相爱,白头偕老的那种。你在我心里头,永远是我的弟弟,永远也不会变。”
高洋受到的打击,其实并不让他意外。
他就知道,高澄没有那么轻易会爱上他,更没有那么轻易会将思路从固有的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中转变过来,转到这样一条世人所无法接受的,甚至是万众唾骂的歪路上来。要走这样一条路,也许很可能要孤独前行,要经历无数荆棘险滩,也未必能走到光明的终点。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要两个人都能做到,都能不顾一切坚持到最后,实在太难了。
“可是,我爱大哥,是真的爱,爱了好多年了……就算,大哥不爱我,也不能阻止我爱你。”高洋说着这几句话时,语调有点晦涩,有点艰难。果然,暗恋的滋味就如无法成熟的涩果,酸得叫人满脸痛苦,从嘴巴里一直酸涩到心里。
烟雾太浓了,即使一直开着窗子,也没有完全消散。在烟雾缭绕中的高澄,眼睛也不似平时那么明亮了,眸子里好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细雨,藏着说不出的哀愁。就这样,两人对视了很久,很久。
高澄还是摇了摇头,有些烦躁,有些逃避,但到底还是回答了他的话,“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冷落也冷落过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死心呢?”
“若是轻易死心,就不是真的爱,就不是真的喜欢。”高洋的回答理直气壮。
高澄大概是站累了,转了个身,在阳台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些疲惫和焦虑,精神也差了不少。
他思索了很久,再次问道:“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事情,你也可以继续喜欢我,我们也可以继续生活在一起。就算将来各自娶妻生子,我们也还住在这个大院里,每天都能见面,这样难道不行吗?”
高洋突然觉得有点讽刺,苦笑了一下,反问道:“我猜到大哥担心什么了,大哥担心我会不安分,我会忍不住要回报,忍不住要得寸进尺。就像爸爸在外面养的那些姘头一样,起初只说是为了爱不要名分不要钱财,到后来,钱也要,人也要,连这个家都要。一碗饭被分去了半碗不说,还贪心不足,想连整个碗都端掉。”
高澄果然被他说中了心思,无言以对,只是摆了摆手,似乎是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
然而高洋却忍不住地锋芒毕露,将他内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倾倒出来:“大哥想在回国之后入党进体系,慢慢接下爸爸的班。这样的身份,当然不能有任何丑闻,更不能让人知道你和个男人牵扯不清,甚至还有**的嫌疑,一点风声都不能有。
大哥要娶个家世清白,门当户对的姑娘,要和她一起生孩子,传宗接代,好让爸爸放心把家业交给你。大哥害怕我不满足这样的暗恋,会吃醋,早晚有一天会把我们的事情抖落出来,或者跑去破坏你和她的婚姻和家庭,试图撵走她,然后闹得天下皆知,从此我们两人全部不能翻身,连高家都跟着蒙羞,大哥还怕……”
他的语言越来越尖刻,越来越激动。从小到大,他说话从未像现在这样犀利,这样滔滔不绝过。大概这些是他憋了很久的心里话,在心中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脱口而出的吧。
“够了!”高澄突然抓起旁边小桌子上的茶杯,朝卧室的地毯上砸了过去。羊毛地毯很厚,平时走上去都是软绵绵的,所以杯子并没有碎裂。绕是如此,高澄的怒火,也是将周围的空气燃得炙热。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干嘛还要问,干嘛还要明知故犯?”高澄终于忍无可忍,指着高洋的鼻子,质问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爸爸妈妈,有没有弟弟妹妹们。你知不知道,在南海里的人,是永远不可以有任何污点的,否则就是走下神坛的时候!没有爸爸几十年的征战和经营,没有妈妈的辛苦操持,我们如何有今天的生活,如何有不可限量的未来!
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爸妈的权势换来的,离开了这些,你我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吃饱穿暖了还学深闺少女一样悲伤春秋,谈情说爱的,还自以为挑衅传统冲破封建,很特立独行很骄傲?你以为你是林黛玉我是贾宝玉,天底下爱情最大,除了这个其他都是恶势力都是旧势力,还要拉上薛宝钗做垫背?”
高洋突然被大哥的这一连串指责噎住了,本来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是现在,他远没有哥哥这样正气凛然,这样能言善辩。就像站在一个万众瞩目的辩论台上,哥哥以纯属而富有煽动力感染力说服力的雄辩术,将他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可是,可是爸爸他,他对你那么凶那么狠,你还……”高洋一下子恢复了懦弱本性,吭哧吭哧地质疑着哥哥的言论,却底气不足,再次被高澄打断。
“爸爸再不好,也是我们的爸爸,给我们了命,给我们了这个家。给我们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好的,还有最好的教育,最好的铺路!你从小在温室里长大,如何知道长辈打江山的不易,如何知道开国创业的艰难,我们有今天容易吗?
爸爸在当年一度失势,被人陷害,罢官关押批斗,差点没命。我和妈妈被赶出南海,发配到边区农垦场,大冬天的住在地窝子里。我当时五岁,手脚都是冻疮,连条棉裤都没有,每天就两顿窝窝头加咸菜稀粥,总是吃不饱,饿着肚子。和妈妈抱在一起睡觉,一夜冻醒不知道多少次。
十二月份,妈妈大着肚子,生你的时候连个医生都没有,我喊了在一起劳教的人,想送她去医务室,却被守兵阻拦,说xx派的婆娘不能用工农兵看病的地方。我的嗓子喊哑了,鞋子跑掉了,跪着求他们都没用。等回到那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土窝子,你都已经生出来了……”
高澄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起来,眼睛也有些隐隐的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