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读小说网www.93dushu.cc

字:
关灯 护眼
九三读小说网 > 攻玉 > 攻玉 第230节

攻玉 第230节 (第2/2页)

蔺敏死死盯着那些绣活,他那双清亮的双眸,一霎儿似能渗出血。那些绣活上,无一例外绣着“效”字。

“我阿爷是很厌恶你母亲,但他因为怜惜你,早就将那日在山上斗玉尸的情形告诉了祖父,祖父冷待你和你母亲,并非是因为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为了别的缘故。曾南钦为了撇清自己和崔氏之间的关系,在狱中托人将这些东西转交给祖父。那一刻祖父才明白崔氏嫁入澜王府的初衷,或许是深觉耻辱,祖父去世前不只待崔氏母子冷淡,待我阿爷也很疏离。这一点,凭你的敏慧,当初多少该有所察觉。”

“阿爷成亲后带着我阿娘住到了成王府,祖父则常年独自待在澜王府,祖父为了少见我阿爷,甚至不让爷娘去澜王府请安。我因此不大敢去找祖父,自小就与师公更亲近——祖父晚年,过得跟你们母子一样不开心。祖父被心魔折磨了许久,直到临终前才释然,他深悔过去因为崔氏的缘故冷待你,便写下那封为你请旨封王的奏疏,说愿意将自己的食邑和封地全留给小儿子,还求圣人将澜王府的宅邸换一座新府邸为你做封王之用,所以你十六岁就被封为淳安郡王,食封也远远超过本朝历代王爵,伯父和阿爷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在颁布旨意的那一日,一再在满朝臣工面前强调这是祖父的遗愿。”

可惜崔氏被软禁了这么多年,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早已飞遍了长安城每个角落,仅凭一个封号,什么也改变不了,蔺敏也好,淳安郡王也罢,一生都无法躲开这些流言蜚语。

而一旦仇恨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皇室这些事后补救的举动,在蔺敏眼中自然都成了惺惺作态。

说完这些话,周遭变得异常安静,大殿里,隐然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蔺承佑无法视物,只能静静地聆听和感受。

那是一种近乎狂乱的情绪,咫尺之外也能被震撼和感染。

哑默了一回,蔺承佑迟滞地起身,把那堆旧物留在桌上,循声往外走去。

忽听身后传来“撕拉”一声响,像是纸片被撕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那样决绝,那样急不可待,像是急于否定什么。一声又一声,不绝于耳,很显然,桌上的信和布帛正被人恶狠狠地逐一撕碎。

蔺承佑只顿了一顿,便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却戛然而止,背后冷不丁响起蔺敏的闷笑声,笑声古怪扭曲,癫狂不受遏制。

幽静的广殿里,那满含屈辱的笑声不断回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刺人心耳。

蔺承佑不禁停下了脚步。

蔺敏断断续续地笑着,悲恨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连我都骗……阿娘……我这一生……我这一生…………不值!!”

蔺承佑心中一涩,爱与恨,这一刻统统成了空。推开殿门,雪花迎面扑来,那滔滔的风雪声,一瞬间盖过了大殿中那苦痛癫狂的大笑。

茫茫天地间,唯有雪花洁净如初,蔺承佑未作停留,径直顺着丹墀往下走,寒凉刺骨的气息拂到脸上,似能涤荡人的肺腑。双眼已盲,风雪声影响了他的判断,每走几步,他就会踉跄一下,身后一直有脚步声相随,但没人敢上来扶他。

又一次被绊倒时,蔺承佑顺势跌坐下来。

“我累了,歇一歇。”他侧过头对身后的人说,“太冷了,你们别跟着到处跑了,先到仙居阁烤烤火,我认得路,稍后自会来寻你们。”

绝圣和弃智没敢说话,任谁都看得出师兄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太监上前将捧在怀里的氅衣披到蔺承佑身上,离开前出于习惯要留下一盏灯,蔺承佑似乎猜到他们要做什么,补充道:“留灯做什么,我又用不着。”

几人面色一黯,提着灯笼静悄悄走开了。

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蔺承佑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抬头朝南边的方向眺望一晌,眼前都半点光亮都无。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管玉笛,放到唇边便要吹奏,就在这当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靠近。

蔺承佑放下玉笛分辨一阵,感觉对方是一缕无害的幽魂,便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走开。

那缕幽魂却执意守在他身边,蔺承佑忽然意识到什么:“严大哥?”

仿佛要回应他这话,面前卷起一点微弱的风声。

蔺承佑喉头一哽,用手往前探了探:“你来跟我道别?”

面前只有一片虚无,仔细听,风声有些不同,幽魂似在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蔺承佑念咒打开周身灵力,凝神听了一会,才听出幽魂在对他说谢。

“何需言谢。”蔺承佑涩然笑了笑,“记得我第一日去大理寺点卯时,严司直就告诉过我,查案追凶本就是你我的天职。谋害你的人落网了,那些旧案也全都查清了,严大哥,你放心走吧。”

幽魂却仍在徘徊。

蔺承佑酸楚颔首:“我忘了,嫂子怀有身孕,严大哥是舍不得嫂子。有我在一日,成王府便会关照嫂子和侄儿一日……年关在即,再不走就不好投胎了,该走了,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风声里夹杂着叹息,幽魂似在追问蔺承佑什么事。

蔺承佑想了想:“我的眼睛?”

幽魂飘荡到蔺承佑的颈后,似要确认那赤金色的蛊印还在不在。

“不在了。”蔺承佑笑道,“蛊虫跑到眼睛里,我盲了。”

幽魂卷起一阵风声,那是一个含含糊糊的“滕”字。

蔺承佑一滞。

幽魂急切徘徊,似在询问有什么法子能帮蔺承佑复明。

蔺承佑沉默着,原来他的不快活,连幽魂都能感受到。

枯坐了一晌,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绝圣和弃智放心不下他,到底回头找他来了。

幽魂被这脚步声所惊扰,一忽儿闪到了暗处。

绝圣和弃智隔老远就看见师兄在黑暗中独坐。

两人鼻根一酸,从小到大,他们从没见师兄这般消沉过。

师兄这样不快活,除了因为淳安郡王的事难过,一定也在担心滕娘子。再过两日就是滕娘子的十六岁生辰了。纵然滕娘子为了大义又死过一回,但谁也不敢保证她身上的咒就一定消除了。

偏偏师兄还不能去扬州找她,滕娘子还没想起师兄,这当口去找她,会害她失明失智的。

那日师公亲自审问了文清散人才知道,只有刻骨的思念才能克化蛊毒,除非滕娘子对师兄的情意已经铭肌镂骨——

师兄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也许会永远等下去。但师公说,这是师兄命中本就有的情劫。滕娘子为了补天浴日葬送了性命,师兄为了帮她招魂遭了天谴,一切都有因果。

师兄想独处,他们本不该过来相扰,但天气这样冷,再这样闷坐下去师兄会变成雪人的,两人小心翼翼近前:“师兄,你在跟谁说话?”

这一回蔺承佑倒没急着撵走师弟,只怅然“望” 着幽魂飘然离去的方向:“碰见了一位故人,我有些舍不得他。走吧,借你们的眼睛助我送严大哥最后一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