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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读小说网 > 夹缝中的光 > 第三章 佩德罗巴布罗

第三章 佩德罗巴布罗 (第2/2页)

于是他只好沉默,沉默地让想象折磨自己,沉默地跟在佩德罗身后。

程知行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哨兵们的交谈声从小变大后又从大变小,当他再也听不见男人们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在他眼前无限大的洞口现在又变得无限小了,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们还在继续前行,这时程知行能感受到时间的存在了,他在心底默数着秒数,他们继续走了约42分钟31秒,程知行回过头,那个废墟的橙黄色篝火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黄点。

他终于可以长长地松一口气,佩德罗还在前面无声的带路,程知行在后面偷偷地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作用了,这个西班牙人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在他出声前出声,也许他比自己更怕死亡。

“好了,我们安全了。”又往前走了十分钟,程知行开口了。

“Coño(艹),我以为你掉队了呢!”佩德罗喘了一口气转过身,他声音有点大,程知行嘘了一声,虽然他们已经走出了洛佩兹的势力范围,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放声高歌。佩德罗老实地闭上了嘴,虽然天色昏暗见不得一点月光,他还是能模糊地看到程知行手上的那把步枪。

“继续往前走。”程知行说。

“你说过走出来就放我回去。”

“是的,但必须在我确认自己已经安全后。”

这家伙还真的是个狗娘养的!

佩德罗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怒骂着程知行的无信无义,但他不敢直接说出来,他感受到枪管抵在胸膛的压力,只好转过身继续给程知行带路。他又带着程知行往前走了两个小时,他们进入了一片密林,这下彻底看不清彼此了。

佩德罗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半空中突然出现的一束白色的强光刺得他举起手的同时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佩德罗渐渐适应了手电筒的白光,他眨巴着眼看着程知行拿着他们的手电筒照着自己。

“蹲下背对着我,手举过头顶。”程知行命令道。

佩德罗听话地照做,他把头举过自己的脑袋,他感受到程知行正在解他手上的绳子,心里乐开了花:他终于要自由了。

也许他可以趁着程知行不注意时撞他一下,把他撞倒,然后拿过他的枪,让他也体验一下被俘的滋味......在佩德罗天马行空的想象时,他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嘶吼,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的狗爪,他一抬眼就和拉戈宝蓝色的眸子对上:他看到拉戈正朝着自己呲牙,那雪白的犬齿带着低沉的闷吼就像一把杵在他眉心的剑。

我只是想象一下,不会真干这种事的。

佩德罗试图用眼神跟拉戈示好,然而拉戈不为所动,依然死死地盯着他。

我以后也要养这么一条好狗。

佩德罗心想,程知行解他手上的布条似乎花了太久的时间。他正疑惑想开口询问时,手腕处的束缚感突然消失了,化纤纤维划过他手腕磨破的地方时,他依然能感受到一些刺痛。

“你自由了,佩德罗·巴布罗,谢谢你的带路。”程知行说话的声音在变远,佩德罗听见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两声间断很短的清脆的拉链划过的声音,他似乎把刚绑过他的布条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你怎么还蹲在地上?”程知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佩德罗看到从背后射来的光束往上移了,“你怎么还举着手?”

“能让你的狗狗先别这么盯着我吗?”

“啊?”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哦,拉戈,来这里。”

拉戈听到主人的命令立刻收起了凶狠的嘴脸,它小跑着绕过蹲在地上的佩德罗回到了主人身边。佩德罗撑着地站起来后不停地用手交错地揉捏着自己被捆了一天一夜的手腕。

佩德罗转过身时,发现程知行站在弗朗哥身边,他右手拿着强光手电筒,身侧还坐着那只让他沦落成俘虏的牧羊犬,拉戈正吐着舌头仰着头向主人摇尾巴。它的主人的左手握着步枪的黑色金属枪口,步枪的木头枪托被他杵在地上,而他的左手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吧,你自由了。拉戈不会追你。”程知行的脸全部隐蔽在手电筒照亮范围以外的黑暗中,佩德罗看到他偏了偏头,偏头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地方。

“你让我就这么走吗?”

“当然不是,接着。”程知行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半空中飞了出来,佩德罗下意识地伸出手,他接住了,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Calvo*的金枪鱼罐头。他狐疑地抬头,听见程知行笑着说,“报酬。”

“你不打算把枪和小刀还给我?”佩德罗小心地询问。他的问题引来了对面的笑声。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佩德罗·巴布罗。你觉得释放俘虏会给俘虏武器吗?”

“那你至少给我一个手电筒吧?”

程知行笑着说:“你刚刚能平安无事地带我走到这里,你也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看来他什么也拿不到了,除了手中的金枪鱼罐头。佩德罗失望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罐头,他听到了马蹄踩踏树枝的声音,他抬头,发现程知行已经背着步枪骑上了马背。他低头对拉戈说了什么,然后佩德罗就惊讶地看着拉戈跳上了马背,趴在了程知行的马鞍前面。

“再见,佩德罗·巴布罗,你是一个好人,希望洛佩兹能对你今天不得已做出的选择网开一面。”程知行边说边关上了手电筒,世界又一次进入了黑暗,一直直面强光的佩德罗显然没有程知行适应的那么快,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时,他看到那人已经骑着马拉着骡子走远了。

愿你走不到下一个点!杂种!该死的......

佩德罗举着双手低声地咒骂着远去的外乡人,骂到国籍时他突然犹疑了,它他记不得这个家伙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了,他想了一会儿,最后用“卑贱的亚洲人”作为替代。

骂了好一会儿他才解了气。佩德罗开始往回走,这次没有人在背后用枪指着他,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他气喘吁吁地走回到废墟下,废墟里的三个哨兵还在聊天,他们似乎喝醉了,因为他们有些口吃不清。

他正打算大喊一声让哨点的人出来迎接他时,他听见了车轮压断杂草的闷响。那不是汽车的声音,而是自行车的声音。

佩德罗快速地躲入废墟下一个狭窄的反斜坡的阴影下,他听见来人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响起的是一个让他害怕的声音:“该死,我的儿子费尔南多死了!”

“什么?在哪里?”另一个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佩德罗和程知行路过时听到的三个哨兵之一。

“在康萨雷斯的旧屋那里,脑袋被打掉了,枪和匕首都没了!”新来的人怒气冲冲地吼道

“会是谁干的?强盗吗?”第二个哨兵问。

“鬼知道!洛佩兹少校觉得是卡洛斯的手下干的!因为他们没有脱掉费尔南多的衣服,只拿走了他的枪!等我抓住这家伙,我一定要让他看着自己被剥皮!”新来的人怒吼中带上了哭腔。

“真糟糕,桑切斯上尉,我们为费尔南多感到难过。”第一个哨兵细声安慰,但佩德罗觉得他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在幸灾乐祸——毕竟没有哪个士兵喜欢那个做事任性的纨绔子弟。

“费尔南多一个人去巡逻的吗?”第三个哨兵发话了。

“不!佩德罗陪他一起去的!”桑切斯上尉的声音开始不断拔高,他怒不可遏地大喊,“费尔南多死了!那个混球却不见了!”

“也许他是被俘了......”第二个哨兵试图说些好话,他还没说完,第一个哨兵就急切地用连续不断的嘘声暗示他住嘴。哨兵闭上了嘴巴,但祸已从口出。

佩德罗在一阵窒息的沉默后听见一声巨大的闷响,听上去像是人们捕到鱼后用力在地上摔打的声音。

“佩德罗应该像我的儿子一样战斗到底!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向卡洛斯的畜生摇尾乞怜!”

桑切斯上尉的怒吼声传遍整个夜空,佩德罗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现在大气不敢出一声,他头顶上的废墟里同样是一片寂静,面对刚刚死了儿子的桑托斯上尉,哨兵们不敢出一声,刚刚已经有人因为说错话被扔到了墙上。

寂静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佩德罗再次听见有人开口说话,还是那位桑切斯上尉。

“我们不能确定卡洛斯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是侦查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桑切斯上尉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少校已经下令,所有哨点都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如果发现陌生人,鸣枪就地逮捕,必要时可以击杀!”他顿了一下,然后用阴险的声音说,“当然,我希望你们的枪能准一点,最好射腿!你们如果能俘虏凶手,我一定会对你们有额外的奖励,比如三瓶橡树河畔酒庄12年的珍品老酒。”

佩德罗听到有人因为好酒的名字出现而发出了吞口水的声音,接着又是短暂的沉默,打破沉默的是第一个哨兵:“桑切斯上尉,佩德罗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杀了吧,我早就跟少校说过,那个人不值得信任。”桑切斯上尉冷酷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点嫌弃,“你们谁杀了他,我可以给私下他两个牛肉罐头。”

佩德罗听见头上传来一声十分短暂的叹息,叹息的结尾再次伴随着一个人发出的嘘声。

“我们知道了,桑切斯上尉。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趁着桑切斯上尉还没发现有人叹息时,第一个哨兵急忙表示他们已经接到并且明白上司传来的命令。

“好。”桑切斯上尉又和哨兵们聊了一些别的事,他询问了今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哨兵们纷纷回答没有发现异常,过了一会儿,桑切斯上尉就走了,临走前还叮嘱哨兵们少喝一点酒,眼睛擦亮一点。

自行车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又慢慢地远去,直到消失在远方。哨兵们送走前来传达命令的桑切斯上尉后,又开始闲聊起来。

“婊子生的,难怪费尔南多那么恶心人!原来不仅他妈是婊子,他爸也他妈是婊子生的!”大声抱怨的是第二个哨兵,显然,刚刚像鱼一样被摔出去就是他了。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要感谢卡洛斯的坏小子们,弄死了那个费尔南多!”

“唉,嘴上说感谢,难道到时候你看见那家伙你不会开枪吗?”第一个哨兵说。

“不!我当然要开枪,我还要对着他的腿打!他可是值三瓶橡树河畔红酒啊!还是12年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喝的是什么吗?猫尿!那些厨子酿的酒搁以前我连闻都不会闻一下!”第二个哨兵嫌弃地回答。

“要我说,你还是别惦记什么橡树河畔了吧。”第三个哨兵用一种对孩子说话的语气说,“费尔南多死了的确是件庆贺的事,但你不要想着借此弄三瓶好酒。见到卡洛斯的人直接对头打,别为了一个口头许诺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另外两个哨兵对他的建议用“嗯”来表示同意,他接着说,“不过那两个牛肉罐头我们还是可以考虑的。反正佩德罗生死无论都值两个罐头。”

“我们真的要杀佩德罗吗?”第二个哨兵的声音充满了犹豫,“他可是同伴。”

“小子,别傻了,少校和桑切斯已经判了他死刑。”第一个哨兵语重心长地对这个年轻的小伙说,“你要记住,你可以被任何人俘虏,但绝对不能被卡洛斯的人俘虏。佩德罗就是最好的警告。既然生活在南方联盟,你就要有这样的觉悟。”

“好可惜,我还挺喜欢那老小子的......”第三个哨兵说道,和刚刚第一个哨兵对费尔南多之死的反应一样,嘴上说着可惜,声音听上去却是幸灾乐祸。

“别想这些烦人的事了,先喝酒吧!”

“喝喝喝!”

三个哨兵又开始喝酒聊天,似乎桑切斯刚刚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他们喝酒时用千奇百怪的方式吐槽他们后厨酿的酒难喝,哨兵们兴奋地聊了一个多小时,声音渐渐安静下去,佩德罗甚至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和三个肆意喝酒聊天的男人不同,废墟下的佩德罗现在浑身冰凉,他突然间成了自己组织的通缉犯,还是生死无论的那种。他痛苦的意识到,他回不去了!他回不到他那只有8平方米的小屋,他即将成为一个孤魂野鬼——活着或死的。

听到废墟里的哨兵开始打呼噜,佩德罗才敢悄悄地从废墟的反斜坡出来,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山坡,沿着他走过两次的碎石路向东边逃,他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蓝色包装的金枪鱼罐头。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去追那个外乡人!

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前进的佩德罗脚下酸痛,内心也十分委屈,他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他骂了费尔南多,是他非要拉着自己走那条平时不走的小路;他也骂了程知行,如果不是他出现在康萨雷斯的旧屋,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至少还有一个住处,每天还能吃到两碗热汤。

即使双脚已经因为一天一夜的奔波肿痛的要死,佩德罗也不敢停下脚步,他顺着乡间小道向着塔古斯河逆流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知道程知行比他多走了几个小时,那个外乡人还骑着马,如果自己不加快脚步,他一定赶不上的。

佩德罗就这样赶了一天一夜,他连续前进了十二个小时,累的不行了就走路,恢复了一点精力便继续向前跑。直到他再也迈不出一个步子时,他放弃了,他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在发抖,颤抖从双腿一直延申到指间,他饿极了——他手捧着一个金枪鱼罐头,但却没有工具去打开它。

佩德罗放弃地躺倒在泥路上,他太累了,即使今天依然是没有太阳的一天,但他的身体却像着了火般的热。他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反正他也追不上那个骑马的家伙了。

躺下后困意就紧随着疲惫侵入了大脑神经,佩德罗开始打盹,就在他即将睡着的一刻,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清醒瞬间回归了佩德罗的大脑,他睁开眼,一只黑色的马鼻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嗅着他的脑袋,错误地把他杂乱的头发当成了嫩草,它扯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咀嚼时,佩德罗发出了这两天最洪亮的惨叫声。

“放开我!啊!痛痛痛痛!”

马被佩德罗的惊叫吓得后退了几步,佩德罗心疼地疯狂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摸到了自己的头皮,饱经苦难的心更是忧愁:他不会被一匹马咬秃了吧!

“佩德罗·巴布罗?”头上响起的熟悉的外国口音像天使降临一般浇灭了他的忧愁。佩德罗回头一看,昨晚分别的那张亚洲面孔正用一副疑惑迷茫的表情看着他。

“上帝!我终于找到你了!”佩德罗哭着欢呼起来。

【作者题外话】:*西班牙本地一个罐头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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