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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上 大发善心 (第2/2页)

“操蛋。”这女人昨天差点杀了他!佩德罗骂了声,然后他沉默了,过一会儿,他缓慢地点了头,但握紧的手枪依然开着保险。

“快走吧,保加利亚人。”程知行对索菲亚说,他抱着手朝他们来的方向偏头,“回去晚了你的弓就被捡走了。”

索菲亚微微放松紧绷的表情,虽然有些难以相信,但她确定这些西班牙语她都听懂了,她获得了自由!索菲亚慢慢地向着来路走出一步,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叫卢卡的亚洲人对着她点头,叫佩德罗的西班牙人依然拿枪指着她。

她强迫着自己僵硬的双腿跑起来,她不敢回头,用最快地速度跑向他们来的方向。

“好了,你可以放下枪了。”他们的俘虏消失在远方有一会儿了,程知行拍了拍佩德罗的肩,走向弗朗哥。

“你居然真的放走了她。”佩德罗放下手臂时觉得手臂有些微微发酸,他合上保险把枪插进皮带,跟着程知行走到弗朗哥身边,“刚刚你把她抱到树林,我还以为你要......”

“我要怎么?”程知行摸着马鞍前的拉环反问他,“你不会以为我打算在那里,嗯,西班牙语怎么说那个词来着?”

“Violar.”

“对,Violar(强奸).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不,是刚刚才觉得,不过吧,你确实早就有这种倾向,偏执、多疑、暴力,喜欢先下手为强......这不就是犯罪心理学所谓的Violador吗?”佩德罗突然顿住了他看到程知行露出一个意义不明暗藏危险的笑容,他立刻做出一副无辜的面孔,“当然,我依然相信你是个好人。”

“谢谢。”程知行说,他的点头和他感谢的声音一样透着敷衍和不真诚。

佩德罗看着他,突然程知行拉着拉环蹬着马镫一个高抬腿跃上了马背,他抬腿时鞋尖划过佩德罗的鼻子,佩德罗用手迅速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上全是灰尘,他看着自己的手发呆,鼻子也跟着有些肿痛。

程知行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他踢着马肚让弗朗哥往前走,弗朗哥走出几步后程知行回头对佩德罗喊道:“别忘了拉上你的‘毛驴’,桑丘·潘沙!”

“艹!”佩德罗不满地跺脚,他用手背迅速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头,拉起巴科的缰绳就往前小跑。

报复心强!他果然是个Violador的好苗子!他还是个疯子!比堂吉诃德还疯!

佩德罗忽然想起塞万提斯笔下的乡绅吉桑诺是个疯子,他想到这一点而心情好转——桑丘至少是个正常人,堂吉诃德可是个疯子呢!

索菲亚一路向回狂奔,虽然累得要命,但她不敢停下自己酸疼的双腿。她不知道那个亚洲人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放了自己,她生怕他反悔再把她捉回去:他有着一匹高头大马,追上她不是什么难事。

除他们以外,可能躲藏在任何一处的强盗更让她担心,强盗可不会像那两个说西班牙语的外来人那么友善,落在他们手中,比死更恐怖......

恐惧激励着索菲亚保持速度往回赶,她终于看到了他们早上离开的那幢白色屋子,屋子前还遗留着马蹄踩过的月牙印,蹄印清晰可见,说明他们走后还没人来过这里。

索菲亚打开木门,正如亚洲人所言,她的弓和箭都立在墙角。她将弓箭拾起,迅速离开屋子走进森林,她照着标记找到了“黑海”,又寻着标记回到了小木屋。

一走进台地,她就嗅到了异样浓烈的血腥味,她看到泡着鹿皮的水桶翻倒在地上,鹿皮不见了,只有一小块连着毛发的碎片被遗弃在水桶旁,上面还飞舞着喧嚣的苍蝇。

索菲亚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放轻脚步,慢慢地朝木屋走去。

她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响,除了鸟叫和虫鸣外没有其他异响。她走过居住的木屋,闻到更浓烈的血腥味,她看着那间被用来存放物资的木屋,味道似乎是从那里传出的。

她把弓拉开一半,朝木屋前进,她看到木屋大门居然是敞开的,门前的泥土湿漉漉的,还飞着苍蝇,和周围干土形成鲜明的色差对比。她慢慢地走到木门前,朝屋内快速地看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气放下弓。

装满鹿肉的塑料桶翻倒在地上,桶中残留着几丝血水,昨天被切割好的鹿肉不翼而飞,只剩下苍蝇围着血水转圈。索菲亚走到门口,她蹲下来观察那些湿润的泥土,她看到一个个浅浅的小坑,她比划了一下,那是伊比利亚狼留下的脚印——这些小偷偷走了她的猎物——她昨晚离开时没有把木门锁上,因为锁门这件事总是发生在晚上入睡前。

索菲亚用手撑在膝盖上抵着下巴看着这些脚印出神,她两脚脚掌着地地蹲着,许多欧洲人都做不到这样的亚洲蹲,但她却可以。她在那里蹲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开始发出尖锐的抗议。

早上出发前,那些俘虏她的男人其实给过她食物,但她当时完全沉浸在自暴自弃的绝望中。那个亚洲人问了她几次她都摇头,她真的一点也吃不下,于是他就把食物又收起来了。

严格算算,她已经有接近24小时没吃下一粒粮食了。

索菲亚意识到这件事后,眼前的脚印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另一座木屋走去。她找到了放到高处的一个罐头,用剔骨刀打开了它,她胡乱地吃了几口,冰凉的罐头在舌头上释放着难以下咽的粘腻感。

吃完了罐头,索菲亚忽然觉得身体失去了力量,无力感让她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她左手拿着空罐头,右手拿着沾满罐头汁的勺子。她坐了一会儿,饱腹感爬上脑神经,疲惫了一天一夜的大脑终于开始感到困倦,她昏昏欲睡。

为了不让自己倒在肮脏的地上,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那张简陋破旧的行军床前,一头扎进了打着补丁的枕头。

梦里,她回到了无垠宽阔的海岸边,父亲和亚历山大站在烧烤炉前忙碌,面色红润健康的母亲端着果盘站在旁边帮忙。梦里的自己还是个7岁的小女孩,她正处于无忧无虑的年龄,和同龄的男孩一起拉扯着风筝的长线在父母大声叮嘱中奔跑。

索菲亚在半夜醒来,物品砸到木板的闷响惊醒了她。她本能地抓过放在床头的剔骨刀,悄声地走下床,她听到呜呜的低吟,不似人发出的声音。

她慢慢地走到木门口,轻轻地打开一条门缝朝外观察,她看到漆黑的夜色中几个低矮的长影在另一座木屋的门口晃动,她看到了那些影子长长的尾巴——是伊比利亚狼。昨晚饱餐一顿后,它们又来做客了。

索菲亚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关上不远处那扇该死的木门再回来吃饭睡觉。

她悄悄地关上门,悄悄地落下木制的插销,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确认每一个插销已经锁好,她才微微放下心来,她又走到窗户前,轻轻地用一块大木板遮住了全屋唯一的一个窗户。做完这一切后,索菲亚才完全放下心。

她摸着黑找到了行军床边的半支蜡烛和火柴,她点燃了蜡烛,漆黑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一只手拿着剔骨刀一只手拿着蜡烛重新坐回到床边,她将蜡烛和剔骨刀都放在了行军床边的破旧床头柜上。

木屋外的世界传来一声拖着长调的狼嚎,索菲亚近距离地听着野狼夜半的歌声,她的左胸口下的东西紧张地咚咚直跳,她知道,她不可能安心地再次入睡。

她看到了蜡烛光亮下那本她翻过无数次的《堂吉诃德》,索菲亚叹息一声,将它取了过来,她翻开第一章,上面写着:曼查有个地方,地名就不用提了,不久前住着一位贵族。他那类贵族,矛架上有一支长矛,还有一面皮盾、一匹瘦马和一只猎兔狗.....

索菲亚阅读着上面的文字,脑中浮现的却不是一个五旬的瘦弱老头,她想起那个浓眉黑眼的亚洲人和他的头发凌乱的西班牙同伙,他们带着一匹马和一头骡子,他们都讲西班牙语,那个亚洲人不会弹舌,除此之外他讲着一口正宗的卡斯蒂利亚语,他们就像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

想起那两个人,索菲亚再一次感到惊讶:亚洲人昨晚还主张杀了她,今天却亲手放走了她。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西班牙人与他同行?为什么他说他不会在这里久留?为什么他说那个佩德罗的男人会住在奥索尔?他们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

一系列谜团出现在索菲亚的脑子里,不断撩拨着她的好奇心。

一个冲动的想法冒失地闯进了她的心房,她想要再次见到那两个男人,她想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儿地抛给他们,然后问个水落石出。这些幻想让她情绪高昂,但过了一会儿大脑冷静下来,那些高昂的情绪变成了低落的空洞,侵蚀着她孤独且担忧的心。

我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听着屋外野狼探索木屋时发出阵阵的闷响。索菲亚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孤独感:偷吃她猎物的野狼有同伴,入侵她驻地的男人也有同伴,只有她,只有她是一个人,她是个孤独的俄罗斯人,甚至不敢随意向别人表明她的真实国籍。

爸爸,妈妈,亚历山大。

那些曾是在她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都远离了她。索菲亚抱着自己的双腿流下了眼泪,她咬着膝盖上的布料小声地抽泣,她不敢放声痛哭:哭出声也是有代价的,跟她一起来巴塞罗那比赛的女孩被野狼咬死后,她学会了这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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