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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是刀。刮在冻得墨黑的玄冰驿道上,卷起砂砾大的铁砂雪粒,抽在脸上生疼。驿站门前戳着的两盏破气死风灯,灯罩上糊的兽油冻成块疙瘩,火光缩成两点昏黄的鬼火,在狂风中死命摇曳,光晕撕扯着,刚照亮门梁下挂着的厚厚冰溜子,又被风雪一巴掌扇歪了影。几杆半秃的玄冰木旗杆杵在门边墙根,褪了色的靛蓝旗面冻得硬邦邦的,裹着冰壳蜷在杆子上,露出残破的边角在风里抽甩,偶尔刮出“啪啦啦”硬纸片子般的脆响。
驿站南边靠着大片冻秃的野林子,树棵子早叫风雪抽剥成了精瘦的冰雕架子,黑黢黢如同无数冻毙巨兽的枯骨戳在灰黑的天光里。风打着旋儿钻过林子深处,裹起积得尺把深的雪沫子,扬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混沌。偶有被风刮断的枯枝混着雪块砸下来,“咔嚓”一声闷响,眨眼就被呼啸的风雪吞掉。
驿道中央,一片狼藉。
十几辆硕大的精铁轮骡车歪七扭八地翻倒、侧倾在冻土上,铁轮被厚厚的雪壳糊住了大半。拉车的长毛冰原巨角驼倒毙了一地,庞大的躯体被厚厚的白雪覆成了模糊起伏的坟丘。更惨的是那些散落其间的伙计、镖师、车把式。残肢断臂像被随意丢弃的破烂冻肉混着冰血碎块冻硬在车辙旁、驼尸边、车轮下,大滩大滩早已凝结成冰坨子的暗红深褐色铺满大片雪地,又被落下的新雪勉强盖住些边角,红白刺目交织。几个还勉强囫囵个儿的尸体也被厚雪半埋着,脸上凝固的绝望混杂着冰霜,空洞的眼窝里堆满雪沫子。
刺鼻的铁锈腥气混着牲口尸体特有的浓烈腥臊,被凛冽的寒风硬生生卷走大半,又被更深的风雪裹回来,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喘气的人心口上。风在死人堆、破车板、冻僵的枯骨林间打着忽哨,呜呜咽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混乱中央唯一还在动的地方,是两辆被几头尚能站立的焦躁巨角驼围护着的庞大骡车旁。
二十来个活着的伙计、镖师背靠着车厢板挤作一团。人人脸上糊满了冻裂的血污、雪水、泥灰,靛蓝的号衣、粗麻布袄子破损不堪,裹着半结冰的混着血水的烂絮,棉裤腿子早就冻成了硬邦邦的冰桶。每个人手里死死攥着断了半截的冰棱条子、崩了刃的腰刀、甚至是半根冻硬的驼腿骨!身体抑制不住地筛糠般抖着,牙齿磕碰的“咯咯”声混杂在风吼里。眼珠子几乎瞪裂,血丝密布,惊恐绝望的目光死盯住周围幽暗翻腾的风雪林影,像被钉在屠宰架上待宰的羔羊。
商队管事的,一个胖得肉山似的矮胖子,裹着件被撕开几道血口子的厚实墨青貂裘,貂裘下摆浸湿冻硬的一大片暗红冰壳子蹭着雪地。手里捏着半柄崩掉好几块口子的宽刃鬼头刀,刀刃上凝着红黄蓝黑混杂的秽物冻冰。他扯着喉咙嘶吼,沙哑的破音被风雪扯得七零八落:“挺……挺住!…报信的…快!…回……回驿站喊……” 话没吼完,被一口浓痰混着冰渣呛住,咳得肥硕的身体猛烈前倾弯成个虾米,握刀的手都在打晃。
噗通!
胖管事身侧几步外,一个靠着车轮支撑的年轻镖师猛地栽倒。小伙子精瘦,看着不过十七八,被砍伤的半拉肩膀血肉模糊,伤口边缘墨蓝色的冰晶边缘正丝丝缕缕向上蔓延,身体冻得青紫,只有抽搐痉挛的大腿还偶尔绷起一两下。离他不远,一个年老的账房先生蜷缩在翻倒的车辕下,手里还死死抱着个冻成冰疙瘩的木盒子,半边脸糊满了暗红的冻土,浑浊的眼睛没了焦距,对着风雪呜咽的林子方向,嘴角艰难地嚅动着,像是在念叨自家老婆孩子的名字。
风雪尖嚎着撕碎了所有声音。枯木林子深处墨色的树影摇曳,如同无数窥伺着血肉的魔爪伸张。死寂的压力沉如冻渊,一点点碾碎着最后的心防。
就在这时!
“呱——!!!”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尖利、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穿了冻硬的野鸭喉管发出的凄厉惨鸣!猛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深处!
声音不是来自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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