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燕地之王(3)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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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郡王安禄山是营州柳城人。他母亲是一个靠占卜为生的突厥人,父亲是谁则无从考证,因为母亲也想不起来了,想来应该是同部落或同族之人吧。反正游牧之人,相互看对眼了就可行云布雨,完事之后赶着各自的牛羊转场而去,从此天各一方,记不住对方姓甚名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郡王能从一个出身卑微的胡人变成手握重兵的二道节度使,离不开本朝视汉胡为一体的风气。本朝立国以来,开国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将乃是上百年间的朝堂之中,出身于鲜卑、突厥、匈奴、奚、契丹、西羌、吐蕃、高丽、日本、南蛮的异族之人,数不胜数。对此,本朝兵家第一人李卫公曾有言道:“天之生人,本无番、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为生,故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
郡王小时候是没有姓的,只有名字,这很正常,对游牧之人而言,氏族或部落之名就是他们对外交往时候的姓氏。郡王很小的时候,他所在的部落就败亡了,母亲带着他嫁给了一个名叫安延偃的胡人,于是,他就跟着姓了“安”,并以胡人自称,也一同信奉了胡人们从西域带来的祆教。成名之后,他因此被政敌们斥之为杂胡之种,对此,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道理很简单,一来,他自己也不知道生父是谁,想辩驳也从说起,二来,他手握数万重兵,出身如何并不妨碍他成为朝廷柱石,反而能让他远离朝中党争,多好的事情啊,为何要去辩驳呢。
作为继子,郡王与继父的关系一般,反倒是与继父的侄儿安思顺等人情同手足,不幸的是,没过多久,继父的部落也败亡了。草原上一向如此,氏族和部落之间相互征伐,合并分裂,旋生旋灭,不知凡几,只有那些最为强盛的部落才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绝大部分的部落在历史长河中连细小的涟漪都算不上,也没人会去留意它们是否曾经存在过,究竟叫什么名字。
此时,郡王的母亲和继父已先后故去,他成了孤儿,只能和堂兄安思顺一起在草原上四处颠沛流离。那时候,兄弟俩最大的梦想是能有地方遮风挡雨然后吃上一顿饱饭,从没想过,三十年后他们竟先后当上了手握数万重兵的大唐节度使,能开牙建府,呼奴使婢,过着处尊居显的生活。
为了填饱肚子,沦落草原的郡王什么活都肯干,他在集市上以牙人为业,后来又给官府放羊,平日里还兼营一些没本钱的买卖,总而言之,什么活都干,却一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长期处于饥寒之中。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没本钱的买卖做多了,郡王盗卖所牧官羊之事被新任的范阳节度使摄御史大夫张守珪抓了一个现行,按律当斩。好在他胆气过人,在等候行刑时向大帐中的张大夫大声喊了一句:“大夫既想消灭蕃族,又为何要杀掉我等知晓蕃族内情之人呢?”张大夫闻言,看到郡王身材魁梧,觉得直接砍死了有点可惜,还不如当个大头兵去战场杀敌,便饶恕了他,还委他为负责刺探、侦查敌情的捉生将。就这样,年轻的郡王不仅保住了小命,还吃上了皇粮,更是开启了他的人生逆袭之旅。
郡王的从军之路并不顺利,他很快就发现,哪怕他再勇猛,每次能杀掉的敌人也就三、五名乃至七、八名,并不足以支撑他步步高升。好在牙人的本能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中,他很快就靠着倒卖违禁之物在草原上积攒下不小的名声,随着交情加深,邀请酋长和客商们前来商谈贸易事宜也就水到渠成了。至于宴席上的酒水被人掺了毒,那不过是贪财的厨子所为,跟他郡王有什么关系呢?人都死了,头颅留着也没什么用处,那就拿来领功吧。于是,郡王期盼已久的功劳就这样到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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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骑士性情彪悍,却不是愚蠢无知之徒,沙场上刀枪无眼,即便是将军、酋长也难保一定能活命,悍然开战并不可取。相反,各部落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听话的下属或附庸氏族,借外人之手消除一下内忧,也未为不可。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什么生意是谈不成的。就这样,几年下来,郡王所负责的防区日渐稳固,虽不时受到外蕃袭扰,却从无溃败之虞。而且,他甲兵不兴,却能隔三差五献虏京师,其中还不乏酋长之类的部落头人,正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一时间好评如潮。
但人生从无一帆风顺之说,等郡王好不容易荣升平卢讨击使,就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劫难。那年,他领兵出征却中伏兵败,张大夫将他押解京师交由天子发落,同时又在表章上大大夸奖他先前所立的战功。这表章到了当朝宰相张九龄那儿,张相公以孙武为了确保军令如山而不惜诛杀吴王宠妃为例,认为张大夫军令已出,郡王按律就应当被处死,现在直接执行就行了,根本就没必要再报给天子定夺!其道理之堂堂正正,令人无可辩驳。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至尊看了表章,了解到郡王向来骁勇,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便让他以白衣为将,待另立新功再官复原职。未曾想,这张相公是个极执拗之人,见天子驳回自己的意见,竟说郡王容貌怪异,面带反相,异日必然祸乱幽州,当早日除之。
事到如今,任谁都看出,张相公是非要置郡王于死地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其原因究竟为何?
因为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胜败乃兵家常事,古往今来的名将,在其成长过程中都遭遇过的战败,他们正是经受住战败的磨砺,才得以成为为一名名将的。若稍有小挫就要斩杀本方勇将,那么本朝的名将,包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个个都会在从军之初就被处死了。
说郡王面带反相,也没有任何道理。郡王是胡人,长相异于中原汉人不假,但本朝胡人众多,郡王与其他胡人相比,除了膀大腰圆、身材肥硕之外,并无异常,如何就怪异了?按张相公的说法,莫非胡人个个都带着反相不成?最重要的是,说一个人面带反相,其标准何在?该由谁来认定?若仅凭长相,就能断定一个人日后是贤是愚,是忠是奸的话,儒生们何必要学习圣人之言以修身养性?国家又何必搞什么科考取士呢?什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之类衙门统统不要设了。选择人才和监督官员,直接找术士相面就行了,面相符合相书所说的,留下升官,面相差的,就拉出去杖毙,这岂不快哉?当然,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估摸着连宰相都没必要留了,因为政事堂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选人、用人和管人。
至于说郡王将来会祸乱幽州,那就更可笑了。郡王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的卢龙讨击使,手下兵卒不过数百人,仅幽州一道和他官衔相同的将领就有近百人,而在他们这些低级军官之上,还有守捉、兵马使、军使、节度判官、节度副使、节度使之类的大将管着呢,如何就能作乱了?如果担心他将来作乱幽州,不给他升官或者直接革职为民就好了,何必杀掉呢,唐律中有哪一条说一个人面相不好,将来可能是个反贼就要砍头的呢?
好在至尊圣明,并未理会张相公的胡言乱语,依然坚持赦免了郡王,让郡王在鬼门关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之后,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