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燕地之王（4）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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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郡王发现，至尊名为天子，说什么明见万里，洞察秋毫，终归不过一凡人尔，臣子的品性是好是坏，才干是高还是低，最终都要靠旁人的转述或引荐方能判断。任尔貌美如花、才华横溢、功劳盖世或是不学无术、恶贯满盈，左右都抵不过近臣的一张嘴！靠杀敌获取的军功，哪怕再小，也是要性命之忧方能得到的，开垦荒地、架桥修路和挑灯夜读，也都要殚精竭力才行，唯独近臣们的一张嘴，上嘴唇一张，下嘴唇一闭，寥寥数言便可置人于死地，其说辞之冠冕堂皇，理由之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只有旁人想不到的理，没有他们说不出的话。更有一点，他们今日说错了，明日还可换个理由继续说，全然不费半点功夫，也没有任何风险，而那些被他们提及之人，则在顷刻之间会前程尽失，甚至妻离子散、家毁人亡。

这世间的不公，莫过于此。

世间之事，看破难，但看破后的应对实则并不难。

人皆有嘴，想管住近臣们的嘴，不让他们说话，对于远离中枢的郡王而言，是绝对做不到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这些近臣们替自己说话，说好话，而不是说坏话。

于是，郡王对朝中大臣、前来巡视的黜陟使、采访使，以及监军宦官们，莫不小心巴结。奇珍异宝、名驹骏马，狡童美婢，均按其官职大小一一送上，即便是他们的随从，也是醇酒美人不断，夜夜笙歌不绝。就这样，郡王贤能之名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内外。

将朝臣们喂饱之后，郡王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内庭，为此，除了给内侍们送钱之外，更是不惜屈尊认贵妃杨氏为干娘，虽说以他的年龄而言当杨氏的父亲都是绰绰有余的了。强认干娘只是第一步，让贵妃愿意帮他这个干儿子说话才是最重要的，郡王对此也含糊，给贵妃的奇珍异宝，无一不是精妙绝伦、价值连城之物。

财帛动人心，钱给够了，人家自然会替你说好话。天下有识之士甚多，能勘破这一点的并不在少数，能真正靠此步步高升的人却不多。道理也很简单，财帛这东西，送出去容易，聚敛进来很难，想用钱财开路，就需要有来钱的本事。

在世人眼中，一个人但凡有了权，日进斗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试看本朝权贵，哪个不富得流油呢？像郡王这般，大权在握，杀伐由心，还怕挣不来钱？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本朝如今共有平卢、范阳、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北庭、安西、剑南、岭南十道节度，各道却仍是苦乐不均，有的富得流油，有的却是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更有甚者，例如本月刚被罢免的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为了聚敛直接克扣士卒军粮，结果激起了兵变，若非兵马使郭子仪护着他翻墙逃走，他当时就要被士卒们当场打死。

其中的原因，能看得明白，能做得到的人，实则不多。

比如说，人人都以为手中有了权，便可换成钱，殊不知，权力和钱财并非永结同心的夫妻，没有生死与共一说。相反，权力来自官府和兵将，钱财藏于百姓和商贾之家，要百姓和商贾们心甘情愿地交出钱财，绝非易事。在很多时候，权力和钱财更像一对世仇，税赋不管是轻是重，是多是少、都是令人厌烦的，百姓或商贾总会想方设法缓交、少交甚至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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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流寇或匪帮，大不了亮出刀子硬抢，抢完一个地方，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抢，只要不被官府抓住，大可这样醉生梦死的持续下去。而官府或一方诸侯却不能行此不法之举，否则，在太平时期，朝廷只需一个狱吏就可将为首之人当场斩杀；若在乱世，百姓不堪忍受，必定四散逃亡，没了百姓，地里便长不出粮食，桑叶就变不成丝绸，百货就不会流通，钱财也就会凭空消失掉，就是想抢，也没人可以去抢。

因此，为政一方，想要有钱，就得先让百姓安居，让百业兴旺，然后才能巧立名目征收赋税，再辅以贸易等其他手段，才能将钱财从百姓、商贾手中慢慢地搬到自家的府库之中来才行。所需付出的精力，远超常人之想象。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与草原进行互市，倒卖铁器、贩运马匹是一本万利之事情，但所有非人的话，鼠辈们有的是办法掏空东家的本钱，穷庙富和尚的事，郡王年轻时就深谙此道。而且，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要建章立制，防微杜渐，否则，等到风气蔓延开来再去查处，便是将贪墨的下属全部砍死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的小命根本就不值钱。

因此，欲用钱财开道而步步高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说到如何生财之类的事情，往日满嘴道德仁义、诗词歌赋的清官显宦或文人士大夫，不是因耻于言利而闭口不言，便是一味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拿不出半条可行之策。平日里善于运筹的谋臣，勇于陷阵的猛士，大半也只能张口结舌，满脸涨得通红，也仍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在这一点上，皆无出郡王之右者。是的，要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或者冲锋陷阵，屠城灭国，郡王与其他镇将相比，并无长处，但若论在守好边疆之时，聚敛财富，郡王实乃本朝第一人。

正思量间，悯忠寺到了。

幽州悯忠寺是太宗皇帝为哀悼东征高丽的阵亡将士而建的，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封侯拜相的荣耀就是建立在这些死去的将士身上的。

没有谁的成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对于郡王这样毫无背景的胡人而言，更是如此。先不说幼时的颠沛流离，也不说从军后爬过的沟沟坎坎、躲过的明枪暗箭，以及强忍的欢颜和日夜的逢迎，就说成为节度使后，为博取天子一笑，仍要自污为粗鄙，为固宠，还要认比自己小很多的贵妃做干娘。他今日的荣耀，全都靠他小心谨慎，发挥长处，殚心竭力方能换来的。

什么五星聚合，什么燕地必出王者，什么高祖入咸阳之兆，现如今，本朝国力鼎盛，天子圣明，中枢大臣精明能干，文人猛将辈出，万民归心，四方咸宁，正是安享太平之时。吃尽千辛万苦才谋到手的荣华富贵，与那虚无缥缈的谶言相比，与那九死一生、祸及九族之事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平郡王安禄山如今只担心一件事，担心自己明天就会死去，担心自己活得不够长，为此，作为一个祆教的神使，他不惜违反教义，重金聘请当年给至尊延寿的道家高人来给自己延寿。